入了秋天气燥热,但太后有头疾,下人们将所有窗户都挂上了竹帘。外面有风吹过,竹帘轻轻晃动着,斑斑驳驳的光影也随着悠悠的颤动。
公孙榆壤看着镜子似的地面,一颗心也一起忽上忽下,忽远忽近。
猜到了父皇会不高兴,也做好了被痛斥一顿,或者直接被拒绝的准备。谁知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丁点儿动静,简直令人窒息。
内心不安地抬眼看过去,哪巧父皇也正好抬眼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公孙榆壤立刻低下头去。
本来心里窝着一团火的皇帝,看到儿子避着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几乎没求过什么。现在不过是为了一个喜欢的姑娘第一次开口相求,按理他应该想也不想就答应。
但身为九五之尊的他,也有顾虑。
从小到大,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做了皇帝后,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国事上。至于男女间的情情爱爱,那是全然不懂,更是不明白戏里面那些生死相随的爱情因何而起。
他身边从来没缺过女子,大多数都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定臣心,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对她们,他也只是完成任务一样,要说感情,顶多就是念在她们陪伴了自己这么久,又生儿育女,生出些许似亲非亲的情意。
至于她们在背后使的那些手段,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那个丫头,虽然有点莫名,情不知所起,但他心里明白,正是因为她与宫里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好在他没有丧失一国之君该有的理智,美人和江山之间孰轻孰重,他还能拎得清。女人嘛,只要他想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江山却只有一个,丢了不但找不回,还会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自己爱而不得,选择了放手,若能成全了儿子,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她是曲家的人,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太后和秦家的野心与日俱增,凡是和他们有关的人和事,不得不防。否则早上他不会宁可受煎熬,也不愿着了太后的道。
当初还想利用阿土和那个丫头联姻来离间太后和曲家,现在想来还真是草率了。将太后的人放在阿土身边,无疑是在他身边放了一把刀,随时都会有危险。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孩子什么性格做父亲的最清楚。阿土话不多,但固执死心眼,认定的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
倘若不答应,父子之间生嫌隙不说,堂堂皇子,喜欢个姑娘想留在身边都不能如愿,传出去阿土也没脸面。
皇帝心里几番计较之后,很快便想到了对策。他正了正脸色,对儿子道:“倒不是朕不愿意做这个媒人,只是你先前青口白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过一次。姑娘家面皮薄,又爱面子,若说不伤心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不如这样吧,朕先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定夺。”
公孙榆壤一听还要将落星招过来问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父皇说要问,问完了她要是不答应,会不会又挨罚?他本是好心,想将她留在身边,能好好保护她。就怕弄巧成拙,又害了她。
忙对着父皇俯首作揖,“父皇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点了头,余下的话儿臣私下里去同她说。”
皇帝看着儿子的脑袋瓜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可若是不狠心,还不知道太后会做出什么更毒的事来。眼下,不正是太后在逼着自己做出选择么?是选人,还是选择父子反目成仇?
不,他是天底下最最高贵、最最威仪的万民之主,他不要受任何人的摆布。
皇帝挺直了脊背,如泰山般巍然不动,下狠心道:“她终究是曲丞相之女,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委屈。再说,感情不都是要两情相悦才算圆满吗?”
说的句句在理,叫人无法辩驳。公孙榆壤只得求助地看向太后,想着她能帮忙说句话。
太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你父皇自有他的打算,你听他的便是。并且不管他做什么,只会是为了你好。”
接着转头对丁嬷嬷道:“你速让人去传落星过来。”
公孙榆壤闭了嘴,眼睁睁看着丁嬷嬷吩咐宫女去传人。
曲落星刚喝完了一碗粥,才搁下碗筷,就有宫女寻到值房来,冲她道:“姑娘,快随我去见太后和万岁爷。”
她看着宫女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笑着问道:“姐姐可知老祖宗传我去有什么事?”
宫女道:“我只管过来传话,别的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姑娘可快些吧,别让老祖宗和万岁爷等着。”
曲落星答应着,顾不上收拾碗筷,走到宫女面前蹲了个福,“辛苦姐姐了,你先请吧!”
宫女也不客气,转过身率先走了出去。曲落星跟在她后面,心里琢磨着:太后传召,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原以为罚过跪,今日的事就算告一段落,看来还没完。
之前罚跪的时候看见二殿下来过,不知道他可还在。如果走了,那是再好不过了。自己现在是颗倒霉蛋子,谁沾上了都不讨好。
突然想起万岁爷也在,心里就觉得有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不会还是为早上的事吧?难道太后还想着把自己往万岁爷身边送?这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就算拿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委曲求全。就是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听说宫里惯用赐毒酒,赏绫子,杖毙。
前面两样要好一些,至少全须全尾,走的体面。万一让杖毙,还未出嫁的姑娘,被褪下裤子,屁股给打开了花,死了都不能瞑目。
一想到死,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害怕也没用,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凭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
曲落星低着头跟在后面走,心里是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宁康宫外面。在迈过门槛的时候,整颗心悬着没有着落,进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