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见是小乔身边放着棉垫包裹着的食盒,醒悟过来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便说道:“今日是轮到你来送饭了?”
小乔扶着额头,心有余悸道:“夫君说话如常,妾便放心了,刚才妾叫了两声夫君没有应答,真是差点把妾吓坏了。”
她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随即黯然起来,袁熙察觉到她有心事,还以为这几天她冻怕了,便道:“天气一冷,人便容易打盹,很多人都是这么冻死的。”
“咱们这边起码有屋子棉被,已经是好很多了,眼下蓟城之围已解,明天咱们便可以烧炭生火了。”
小乔摇了摇头,却是把头埋到袁熙怀里,袁熙见状,便将小乔拉到榻上,用被子将两人裹了起来,微笑道:“这几天冻坏了吧,这样是不是暖和一点?”
小乔闭上眼睛依偎在袁熙怀里,轻声道:“这个样子,倒让妾想起了当初和使君在寿春时的情景。”
“这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啊。”
袁熙伸出手,刮了刮小乔鼻梁,出声道:“怎么,无忧无虑的小乔,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刚才你在想什么心事?”
小乔知道被袁熙察觉到了,犹豫了一下,出声道:“我刚才在想孔夫人.”
“妾来蓟城之后,和孔夫人年纪相若,所以这两年颇谈得来。”
“但妾也没有想到,她的病会那么严重,尤其是生下孩子之后,身体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结果也是在这么一天,妾去和她说话,结果她再也没有应声,就这么静静躺在床上去了”
“她,她一直盼着见夫君一面.”
小乔抽泣起来,袁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我对不起她”
“人都有一死,她只是早走一步罢了.”
小乔出声道:“夫君,不相信人有转世吗?”
袁熙听了,叹息一声,“谁知道呢?”
“如果有的话,我希望她已经投胎了。”
“如果没有的话,倒是有可能和她再见一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渐渐坚定起来,“但我现在,还不能去找她。”
“如今天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还不能离开。”
“人来到这个世上,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尽量多活长一些,我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小乔缩了缩身子,又往袁熙怀里靠近了些,“妾也希望夫君能长命百岁,妾少活几年也甘心了。”
袁熙伸出手,把小乔搂紧了一些,“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不忘记逝去之人,满怀希望地度过每一天就好。”
“等平定了鲜卑,咱们回寿春看看。”
小乔将信将疑,“夫君又在骗人了。”
“打了鲜卑还有魏国,打了魏国还有吴国,妾再傻,也知道天下也不是这几年能够平定的。”
“夫君不用敷衍妾,只要在外面专心打仗,做夫君想做的事情而已,不管多少年,妾都会等着夫君回来的。”
“妾相信其他的夫人们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共同的心愿只有一个,便是夫君平安啊。”
袁熙心中感动,抱紧了小乔,出声道:“我答应你们,一定会早日回来的。”
同一时间内的许都,曹操勉力支起身子,他伸出颤抖的手,在枕头下面的暗格里面抽出一封帛书。
他将其缓缓展了开来,上面有数行字,但字迹却有两种。
因为这本来就是两个人写的。
卞夫人和曹昂。
这封信送到他手中不久,算算时间,应该是袁熙打下邺城之后的事情了。
眼下中原大局已定,曹操不觉得袁熙会在这件事情上要挟亦或打击自己,这时候送这封信过来,似乎更像是一种怜悯和施舍。
换做前些年,曹操定然会勃然大怒,尽起麾下之兵,和凶虎拼个你死我活。
但随着这些年大大小小百十场争战,早已经慢慢消磨了曹操斗志,在这弥留之际,曹操不得不承认,最终是自己败了。
至于曹氏后来之人,能否守住自己打下的这份基业,曹操毫无把握,这些身后的事情,就交给身后的人去做吧。
头痛一阵阵袭来,曹操眼前一片漆黑,他咬紧牙关,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颤抖的手把信猛地捏在手中,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手指是如此有力,以至于发出格格的声音,似乎指骨随时都会断掉。
曹操忍痛不发出声音,过了不知多久,他的眼前才慢慢恢复了光亮。
他环视四周,因为他梦中好杀人之故,婢女在他睡着的时候,都不敢接近,尤其是弥留之际,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过来?
对此曹操本应该满腹欣慰,他要的便是所有人都害怕他,远离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信任,他这一生,只信自己!
但不知如何,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他随即悚然而惊,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难道马上就要死了吗?
他抖抖索索伸出手来,手中帛书已经变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他颤抖着手将帛书重新展开,再度看向那熟悉的字迹。
这封信一已经看过了不下上百遍,已经变成了他现在最大的慰藉。
前头是曹昂的话,里面说他和凶虎达成了君子协议,决定永远不返回曹氏,但也不会和曹氏为敌,所以朝鲜那边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已经奉丁夫人之命成亲,前阵子刚诞下一名男丁。
曹昂已经得知曹操身体有恙,但已经无法在床前尽孝,请曹操恕他不孝之罪,同情希望曹操身体安康。
曹操看着看着,眼睛里面似乎被灯灰迷住了,他下意识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过了好久,曹操重新放下袖子,看向后面几句话。
这是丁夫人写的,语气很是平淡,一如丁夫人的从未变过的倔强脾气,里面并没有半句宽慰曹操的话,只说自己在蓟城独居一屋,无人打扰,她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准备就这样终老下去。
曹操将帛书捧在手心,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年轻时和丁夫人成亲时候的景象,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亦或四十年?
他突然低下头,用绢布捂住了脸,嗓子里面发出了不甘的低吼声。
过了好久,曹操才重新抬起头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道:“报应,报应啊。”
“我负了袁本初,所以上天让他的儿子,以相同的手段来报复于我吗?”
他嘶哑着嗓子,“但我没有错!”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袁本初也是个卸磨杀驴的,他是如何对待韩馥张邈吕布的,他便会如何对付我,我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我没有错!”
“我只是输了而已!”
脚步声匆匆传来,却是在外屋值夜的卞夫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她推开门,看到曹操坐在榻上,忙道:“大王可有事情?”
曹操感觉身体里面的力气在飞速流失,他勉力用手支撑住身体,出声道:“召夏侯惇曹洪曹仁,陈群董昭司马懿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出声道:“叫子桓子建也过来。”
很快夏侯惇六人得到消息后,便飞速赶到宫中,在外屋候着。
他们以为后续还有人过来,结果卞夫人出来道:“大王让你们进去。”
夏侯惇等人心中惊讶不已,因为这个阵势,明显是曹操要交代遗言了,可是这人选,貌似和之前众人想象的不一样!
曹氏夏侯氏这些内戚亲族也就罢了,但外官这三人,实在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因为竟然没有颍川派的领头人钟繇和荀攸!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董昭这个先前并没有出现在任何曹魏官员猜测名单里面的人,是如何走出这关键一步的?
众人都知道董昭和钟繇素来不合,两人是进表曹操封王的带头人,有所竞争也很正常,但董昭突然走到钟繇前头,就颇为耐人寻味了,难道钟繇犯了什么大忌不成?
但如今六人已经来不及细想,当下被卞夫人领着进去,门口早有曹丕曹植跪着等候。
众人一进屋就看到曹操坐在榻边上,睁着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众人都觉得曹操是在看自己,连忙低头拜道:“见过明公。”
曹操缓缓道:“孤命不久矣。”
众人连忙出声,说曹操长命百岁,定能病情好转,曹操哼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去。
曹操出声道:“如今我魏国存亡之秋,我却是有心无力,往后的事情,便依靠诸位辅佐子桓了。”
众人连忙俯身领命,曹操又叫曹丕上前,说道:“在场诸人,皆是魏国栋梁,你当兄弟和睦,撑起魏国大业。”
曹丕连忙答应,他低着头,心中却是被狂喜充斥,终于成了!
曹操开始对众人一一分说,众人依次答应,从军务到内政,曹操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说完。
最后他对卞夫人交代了内宅女眷安置之事,让其各自归家,卞夫人连忙答应。
曹操说到这里开始力气不支,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彼时众人皆是都低着头,都没有发现曹操的异状。曹操却是感觉眼前在慢慢变黑。
他却勉强抬头,盯着董昭的后背,犹豫片刻后,眼中突然涌动出一丝难明的杀意。
他刚要开口说话,眼光却突然暗淡下去,身体失去了力气,往后重重倒在榻上。
众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将曹操扶着躺好,却见曹操口角流涎,已经是气息奄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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