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后,付芸见那少女打扮的老板娘上了门口的马车,车身上挂着“江夏车会”的铭牌,旁边还有位身穿劲装的骑马女子,佩戴着和王黑皮类似的镖师印记,见到老板娘出来,抱拳行礼。
看不出来,那如同邻家少女般的姑娘,竟然在合作社中有如此高的地位。
付芸心中暗暗惊诧,打算等王黑皮下次来找她时问个清楚。
上了马车的老板娘正是王宝珠,也就是陈吉发的小妾,还是季闻道念念不忘的那位姑娘。
王宝珠长相美艳,笑容甜美,又惯会撒娇讨好,表面上是那种特别招人喜欢的姑娘。
但她其实内心里十分要强,并不愿意当个不受宠的妾,反正陈吉发也不管她,于是便自己出来做事情。
哥哥王绍棠没少数落她,觉得她不去争陈吉发的宠爱,搞这个什么“玉颜春”的美容院就是不务正业,不过王宝珠现在完全不往心里去。
自从她决定改换赛道,就没准备再去贴陈吉发的冷脸。
这段时间,她吃得好喝的好,还有自己的事业可以做,要多惬意就多惬意。
看来,洛芙姐姐和段瑾姐姐说得对,女人就要有自己的事业。
到了这份光景,王宝珠甚至有些怜悯熊韵芝了。
陈吉发给熊氏的那点点温柔,在她看来,完全算不上宠爱,最多也就能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罢了。
陈吉发鲜少在生活上如何关心熊韵芝,更多将她当成了合作伙伴、守家工具人,而不是宠爱的妾室。
所以,王宝珠早就对陈吉发死了心,这辈子,她就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管其他人怎么想?
回到陈家大宅,晚宴已经筹备好。
虽说陈吉发出身商贾,家庭简单,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些下人,但毕竟陈家已经成了江夏县里数得上号的大宅门,比起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人丁多了不少。
如今的团圆宴已经要摆四桌。
主厅里,长辈和陈吉发一桌,女眷一桌,隔壁房间里,贴身仆役一桌,护院家丁一桌。
这番规制与传统的礼教并不相符,但陈吉发这样定了,家中也没人反对。
吃饭的时候,陈吉发将自己要去南京的事情同长辈提了,陈友良自然是很高兴儿子能够回来,母亲赵氏顺着这个话提起了小雨。
“小雨上个月已经满十八了,是个正经老姑娘了!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总说她还小,如今这番光景,怎能说个好人家?”
“母亲放心,这次儿子去,会同妹妹好好谈谈这件事。过了十八,的确是要考虑这件事了。不过您也不急,十八岁算不得老姑娘,正是青春韶华。”
“哎,你就胡闹吧! ”赵氏不满道,“耽误的是你妹妹的终身,又不是你!若是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受苦的是你妹妹!”
“不会的。自古女子婚嫁,不都是看娘家势力?有儿子在这里,小雨吃不了亏。”
赵氏说不过他,闷闷瞪了一眼,陈友富冷眼旁观,不想理这个儿子,陈友良堆着笑打圆场。
“嫂子莫急,吉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且小雨如今也历练了两年,做得大事业了,您且放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就算让妹妹继续帮你做事,也得让她回来。”赵氏缓了缓语气道。
“行吧。”陈吉发想了想,妥协道,“我把小雨和吉民一起带回来。不过,南京的织坊现在有将近五千女工,小雨回来,得派个得力的女将去管起来。考虑一圈,好像暂时还没有这样的人选。”
“你那合作社不是有好些个女子?”
“商会去年底才扩充人手,那些学堂派去实习的黄毛丫头刚刚熟悉了业务,都没实际管过人。要说合适的人选,其实吴婷很好,但她这边的摊子更大,实在走不开。”
“相公要不要试试二妮去?”
段瑾突然插嘴,陈友富眉头一皱,怒目而视。
陈吉发见状给父亲夹了一口菜,示意他吃饭。
“你是看上二妮,准备把她也弄到商会体系里来?这可不行,农会也有许多女工要管,还有那些村民家中的女童上学,都是二妮配合学会做的。农会那些泥腿子如今只认她,若是将她抽走,还真会影响运转。”
“那就从南京的女工组头里提拔呗。”
“这是个途径。不过这个职位还代表了合作社的席位。当下除了苏家湾的这帮子女将,其他地方的女子有没有这份心力为未可知,而且她的娘家、夫家如何看待合作社,如何利用合作社,会成为变数。具体人选,还要认真考虑才行。”
段瑾不吱声了,在陈吉发的这套构架中,合作社的主导地位的确是所有工作的核心。
陈吉发琢磨了下,看向正在低头默默吃饭的王宝珠。
“宝珠要不要去?你如今在做生意,也算是商会的一份子。去管女工有没有问题?”
“啊?”
王宝珠没想到陈吉发突然提起她,有些懵圈,毕竟,此前陈吉发商议工作上的事情从未考虑过她。
她却不知道,陈吉发这人最是现实。
先前王宝珠一心打扮自己,想着宅斗和勾引男人,陈吉发自然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投入资源。
但现在看她能够自己出去创业,有了些做事的积极性,于是就想将她作为人力资源使用。
“你莫要紧张,你家绍康堂弟一直在那边跟着,虽然年纪小,管事能力还差了些,不过他情况都熟,你去了之后便让他帮你。另外,小雨之前也有些得力助手,可以帮你。”
“哦。”
王宝珠还是有些忐忑,脑子里没想清楚利害得失,因此也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陈吉发还想劝,陈友富突然停了筷子。
“她是你的妾室,若是你要让她单独去南京,不如先休了。”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陈吉发皱眉,老爹一再就他的婚姻问题发难,让他的不满到了顶点。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那些革命家都要与原生家庭割裂,很多时候,原生家庭就是原有社会价值观念的现实写照。
他顿了顿,没有理会冷着脸的父亲,只望向宝珠。
“宝珠如何想?愿意去吗?”
王宝珠看了眼公公,又看了眼陈吉发,低着头想了想,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这事情没啥好犹豫的,她很快打定主意。
“奴想去南京。”
“嗯,很好。”
陈吉发非常满意王宝珠站在他这边,其实,年轻人多少有些拼搏闯荡的想法,守旧保守的不多。
陈友富站在封建大家长的角度要求陈吉发,但是陈吉发身边用的人都是年轻叛逆的,他这个名义上的老太爷很难得到真正的支持。
不过,陈友富是个脾气倔的,他放下筷子。
“那便离开陈家吧。王氏女与陈家不再有关系。”
王宝珠低着头,满屋子人看着他,熊韵芝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赵氏叹了口气,段瑾一脸的不以为然。
陈吉发起身,对着父亲一拜。
“宝珠需要陈家二姨太的身份才能在南京管事。这件事涉及合作社的大业,父亲您有些过分了。”
这是陈吉发第二次在众人面前顶撞父亲,而且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不仅否决了父亲的话,还指责他干扰了合作社的事情。
陈友富十分气愤,觉得儿子翅膀硬了,挑战了自己的尊严,他“啪”的拍桌站起来,脸色涨的通红,愤愤然离席而去。
“老头子!”赵氏心忧,连忙起身去追,走时还不忘责备的瞪了儿子一眼。
姨娘阮氏也匆匆跟了上去。
陈吉发扫了眼屋内神色各异的家人和下人,心中叹了口气。
“陈家走到今天,已经不再是曾经江夏城中的城坊商户,一举一动都有很多人盯着,家庭成员的动向也会同合作社密不可分,我的许多安排,都是根据合作社的需要深思熟虑的结果。希望诸位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做好自己的事情,闲暇时多学习,不要再用市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
这番话不算客气,屋子里的氛围也始终压抑着。
随着陈吉发的事业越做越大,原本那个温馨和谐的小家庭氛围,如今看是越来越难的回来了。
当亲情中夹杂了太多的利益考虑,也就必然不会那么纯粹。
更何况,陈吉发作为改革者,本身就在破除维系这个时代家庭和睦的纲常体系。
但,陈吉发必须这样做。
历史走到了明末的十字路口,往后是波澜壮阔的工业化和大航海,以宗亲血统维系的传统家族,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增加一些灵活包容的新元素,以适应个体意志的觉醒和经济生产组织方式的变革。
将观点摆出来之后,陈吉发也失去了继续吃饭的欲望,转身离席。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继续久待,匆匆果腹之后,都各自散去了。
陈友富离了家,心情郁闷,也不顾身后老妻和妾室的呼喊,自顾自坐赶了马车去酱菜厂。
厂里有他的值房,备了卧室,家具被褥一应俱全,平日里陈友富心烦不想回家的时候,都在这里过夜。
自孙女出生,他与儿子的关系越来越差,来这里过夜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多。
赵氏偏袒儿子,话里话外都是为儿子的所作所为辩解。
陈友富讨厌儿子,也连老妻一起烦,更何况,多年来,赵氏作为赵天河的庶妹,始终是高他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