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没想到,陈吉发打的是收编的主意,只觉得这人真是每每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小人何德何能……”
“你可以的。要不要试一试?我觉得你去了九江不见得就有在江夏好。毕竟那地方是朝廷的钞关,除了银钱结算,应该没什么别的业务可以做。”
陈吉发一句话说到了王珏的心里,让后者突然有了种得遇知音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了最开始岳父和他说的那番话,陈吉发这个人,在商言商,是个很有气度的人。
他终于被感动到,再次拜谢。
“小人敢不从命!”
从陈吉发的书房中出来时,王珏还如在梦中。
明明是在求情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投诚?现在看,给他岳父求情的话还一句没说,自己却已经成了陈吉发的手下。
王珏感觉脚下软绵绵,回到家中时还难以置信。妻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他是最近太忙,给他安排了甜汤。
不多时,他的小舅子找了过来,送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岳父大人退还了税银,又被罚了二百两银子,竟然轻巧的放回了家。只是免去了户房的职司,如今只能在家中养老了。
小舅子问他,往后如何做?
王珏叹息一声,心中已经完全被陈吉发所折服。
“不做他想,只要在江夏,便听陈先生的。”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件别的事情,觉得有必要提醒下陈先生,顺便,看能不能给王珺添个堵。
另一方面,王珺并不知道被自己排挤出去的族兄有这番奇遇,他接手分号后,清理业务,归拢银钱,然后派出余叔,与陕西方面进行联络。
没错,他之所以早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晋中王氏与介休范氏一样,在明末的大潮中,他们出于商人的精明,并未将宝押在一家身上。范氏向后金出售粮食兵器,同时与流寇做劫掠赃物的买卖。这些事情,晋中王氏同样也做。
现在河南大乱,西安、洛阳一线大军云集,盘查很严,而且半个月前,负责流寇后勤的邢夫人与高杰一起投靠了贺人龙,原本的交易线路不能再用了。
相反的,战乱稍稀疏的襄阳、郧阳一线,反而较为松懈。而且,山间多小路,流寇通过山间小路与这些商人勾结,将抢劫来的值钱物品运出,换取药品、火药等必需品。
过去,因为王珏不是王家核心成员,加上江夏这条线并不靠近前线的关系,江夏分号并未承担这样的业务。但随着形势发展,南阳、光州成为前线,江夏的地位就十分有利了。所以,族中将王珺送来取代王珏,还有这一层考虑在。
与流寇的生意可以说是最为暴利。这些土匪抢来的东西往往不经估价,许多价值连城的字画、珠宝,都当做一般的器物折算,换成不值钱的药材和火药,可谓是一本万利。
余七出去数日,回来时带了两个人回来。
其中一个是原本邢夫人帐下负责采买的女将,叫做付芸的,邢夫人投靠官军后,她没有跟着走,留在闯营继续做事。另一个据说是老回回麾下的马贼,姓王,绰号“黑面鬼”。
两人在院子里休息,余七先将情况报给王珺。
“因为邢夫人这件事,流贼内部换了许多人,这两个都是头次联系咱们王家。老奴找人查探过,他们肯定都是跑线的,只是东家可能不是嘴上说的。”
“咱们是为了赚钱,谁的线倒无所谓。”
王珺摆摆手,不以为意,披着裘皮大衣出了门,立刻挂上热情谦和的笑容来。
“哎哟,让两位好汉久等了!罪过罪过!”
那两人也起身行礼,中间还有眼神的交锋,似是互相提防。
见过面,那“黑面鬼”当先踏出一步,嚷嚷起来:“掌柜的先收咱们的东西!都是值钱的细软古玩,您乘车拉走,只要等重的火药!”
“贼子!抢个甚么?!”那女人显然气急,将他拉了一把,“王掌柜莫听他瞎说,这人来路不正,闯营采买本就是奴家跑江夏这条线,价格都是往常的算法,既要药材,也要火药。您按照老规矩给就是。”
“嘿,凭什么就要给你们闯营?你们连自己人都管不住,这回卷了多少物资走?!白白便宜官军!”
“你住嘴!跑的人自有天收,我们这些老营将士又没走几个!”
看着两人吵吵嚷嚷,王珺眉头微皱,余七立刻出声呵斥。
“吵个甚么!不怕引来官府探子?!”
两人闭嘴,脸上仍然互相鄙夷。这对癫公癫婆长的都丑,看他们吵架,就像是两只鬼在撕咬。王珺心中不喜,面上却不表现,反而宽慰他们。
“莫要伤了和气,先看看需要多少货,江夏这地方交通便给,差额不大的话,都能凑齐。”
两人各自报了数目,王珺微微心惊,原来江夏的买卖这么好的吗?他手中现货不够,于是告诉两人先在后院歇息,等凑齐货物再交割。
付芸与那“黑面鬼”到了后院,见王家下人都走了,便不再怒目而视。
“你不是跟着陈公子那位镖师吗?”付芸先喊破了这位“黑面鬼”的身份,“怎么变成老回回的线人了?”
原来,这“黑面鬼”不是别人,正是镖会武师的头领,王黑皮。
“嘿,你不也说跟着邢夫人投靠官军的吗?怎么还在闯营做事?”
“没有了,邢夫人投了贺人龙,奴便在河南寻了红娘子,如今跟着她。你呢?”
“某当然是做老回回的线人了。”王黑皮一脸的理所应当,嘿嘿笑道,“在陈先生这里也是份差事,两头跑,两头拿好处,如何?”
“不信。”付芸斜了他一眼,“就这件事,咱俩还是竞争关系,奴不会手软的。”
“一样,各凭本事吧。”
两人各自回房,用了些简餐就熄灯休息,付芸躺在床上,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安。
半晌,她起身,换了夜行衣,从院子里翻了出去。
不多时,阴暗角落里,余七露出了身影。
付芸往镖局去了,她没有进去,只在门口打了个镖进去,附上了一张小纸条。
作为负责采买的女将,她略懂几个字,上面的内容,主要是提醒对方,王黑皮是老回回线人的事。
见东西被院内的镖师捡了,她便找小路回到了王记钱庄的后院,余七躲在暗中全程看到了她的举动。
不多时,余七便到了王珺房中。
“少爷果然料事如神。这里面确有猫腻。那女人今晚与亨通镖局联络了。”
“亨通镖局背后的人是四通钱庄和江夏陈家,属于江夏本地的地头蛇。不管那个付芸是何来头,她都与江夏本地势力联系密切。咱们与流寇的生意是私密的事情,断不能给这个人做。”
“是极!老奴找个机会做了她。”
“不慌。等她离开江夏再动手。”
余七点了点头,王珺翻开两边提供的交易册子,将付芸那份扔在一边。
“东西还是照常交割。”
“明白,老奴这就去准备。”
第二日,王珺又见了两位“客户”,说了些场面话,与两人交割了货物。付芸在码头与押运的护卫汇合先走,“黑皮鬼”又等了半日才装卸完成,离开时也不是同路。
两人离开了不久,余七就带着王家的马队出发,先往南到了金口,从金口坐船去了汉阳,然后一路顺着汉江往西北走,脚程比付芸的车队快了许多。
过了汉川,合作社设置的流哨就少了很多,野地里也少有人烟。余七让马队的人都换了行头,蒙上面罩,星夜兼程折返回来。
付芸果然走的不快,这时候刚刚过了汉口,往汉川方向走,正通过府河边上的滩涂地。
因为江上盘查很严格,这些流寇接应的人都是先走陆路,过了云梦之后进山走小路,一点点的将紧缺物资驮回洛南的。余七对线路十分熟悉,因此准确的堵在了付芸的前面。
付芸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在距离武昌府不远的位置突袭她。事实上,自从崇祯六年流哨建立以来,武昌府周边的盗贼、马匪几乎绝迹,良好的治安不仅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好处,事实上,就连各地的暗哨潜入武昌府,也省了许多功夫,不用像往常那样频繁变换装束,只需伪装成商队就行了。
不过,方便他们进来,却不方便打探消息了,各处重要位置,都有内卫把守,严密的很。
余七刚从山西过来,对于这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只以为都是临近前线,流寇肆虐过的地方,这种马匪伤人的事情司空见惯。因此,当他看到付芸的队伍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心中还格外轻视。
一点点做线人的危机感都没有!
突袭发生在黎明,付芸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杀的四散而逃。余七的目的是杀人,不是抢劫,见那些护卫逃走也不去追,只盯着付芸追杀。
付芸意识到来者不善,不过她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边只有两个护卫还骑马跟着,不是对手。且战且退之中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前方竟然没有了大路,只有一片烂泥湖塘。
“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