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拿出来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拿破仑”炮的设计图纸,这种十二磅前膛野战炮在十九世纪中叶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现在被陈吉发这个穿越者拿了出来,准备用在十七世纪的战场上。
由于工艺和材料的原因,他不可能真的完全复制拿破仑炮。比方说炮架上的调整摇杆,这东西以现在的工艺很难完成,只能用支架来替代,用以调整仰角。青铜炮身目前也没这个条件,只能用性能接近的铁,好在乌岭铁厂如今的铁料质量远超同期,还算是胜任。另外,炮车的轮轴还是采用的滑动轴承,传动效率不够,拖拽会比较吃力,可能需要更多的挽马。
不过,无论缺点多大,这种拉着就走,架起来几分钟内就可以开炮的玩意,毫无疑问的,是主宰这个时代战争的,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王!
事实上,明朝时期,中国的火炮技术并不是特别落后,也发明了有带轮子的野战炮,茅元仪的《武备志》记载了一种叫做铜发熕的火炮,就是用木头车架拉动的野战铜炮。这种炮没有活动支架,调整仰角和转动方向都特别困难,应该说改进的空间还是很大的。不过,明灭亡后,清朝在火器上的发展便陷入了停滞,此后二百多年,基本还停留在明末的技术水平上,没有什么大的进步。
朱大典作为知兵的重臣,自然是懂这些东西的。看到设计图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种野战炮是在现有火炮上的改进。不过,他也有些疑惑。
“四斤重的炮子需要五百斤的炮来打,你这打十斤的炮子,又该有多重?”
“炮重七百五十斤,炮架二百斤,需要六匹马拖拽。也有打四斤炮子的缩小版,炮身三百八十斤,炮架不变,需要四匹马拖拽。”
“为何你的炮小而威力大?”
“自然是学生进行了改良。具体就不细说了,大人信任,即刻下令,学生一个月内将炮样送来。”
朱大典捋着胡须,眯起眼睛。他想了想卢象升的推荐,又想了想那那些入了口袋的银子,觉得不妨试一试,总之也吃不了大亏。
“拳拳报国之心值得勉励。本官今日便上书朝廷为你请旨,且回去先准备炮样。”
“大人高义!”陈吉发连忙拜谢,又送上一份厚礼,“学生还有五百套甲胄在营外货车上,大人不妨安排人随学生接手。”
“哈哈,好说好说。哎呀,难怪卢阎王那怪脾气的都这么喜欢你,果然真对胃口!”
“大人谬赞了,都是为了朝廷的剿匪大业!”
“说得好,都是为了报效朝廷,快哉!”
朱大典这人贪财不惜名声,做事不拘小节,却又治军严格不弄虚假,政令不打折扣,是个实实在在的真小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习惯于“以和为贵、以钱开路”的陈吉发,反而更加轻松。
既然决定了要铸炮,朱大典便喊来游击韦长青作为联络人,负责对接铸炮的事情,同时调拨了十几名工匠到江夏协助。
从光州回到江夏,陈吉发立刻着手铸炮的事情。
由于有枪械的基础,再加上陈吉发一直在私底下做铸炮的准备,所以,这个项目开始后,遇到的难题倒是比当初造火枪时还少一些。
这个时代的火炮主要是靠灌注,有用泥范和铁范两种。泥范法是目前较为常用的,泥范成本较低,而且便于制作,出了问题容易修改,缺点是容易有气泡砂眼,造成炮身不稳定,而且模型精度不一,不利于大规模生产。铁范法成本高,而且不容易控制,需要较高的重工业基础,但成品稳定,模型可以反复使用,标准化程度更高。
陈吉发系统里有完整的解决方案,而且这几年在制作军用器械的时候,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和重型设备,因此,他采取的直接就是铁范法铸炮。
陈吉发并没有按照试验型来慢慢探索,直接就上了六套模具,三组十斤的,三组四斤的。
拿到铸炮权后他就没打算按照朝廷的计划来生产,而是以“试验”、“备件”的名义,直接按照自己计划中的近代火器部队标准,对民团进行配备。
原来制造火铳和兵甲的兵工厂建在山洞里,当时是为了保密起见,如今既然拿到了火炮铸造的许可,刻意保密就没有太大必要了。
而且,只要他的重型兵工成了规模,再往后就不必再遮遮掩掩。朝廷就算对他再有什么想法,也得慎重掂量掂量了。
新的项目取名“武昌重工”,选址放在了大冶县与武昌县交界的位置,临近江边码头,后世属于鄂州市花湖镇,这里在陈吉发穿越来的那个年代建有通用航空机场,是重要的水、铁、公、空物流集散地。
选择这个地方,最主要就是看中这里的地理条件。此地江面窄而水深,适合通航重载货轮,而且扼守江汉平原的东部门户,与江北的蕲州、黄州互成依仗,能够有效控制长江水道,无惧外部威胁。
由于承诺了一个月内交付样品,所以在工场开工的同时,铁范制造就已经在乌岭铁厂的临时工棚里开始了。铁厂的龙门吊经过一年的使用,又进行了改进,目前对一吨左右的铁件已经能够较为轻松的操作,因此操作铁范也就顺理成章。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陈吉发重点培养的理工人才万锦洲,他同时还带了个十几人的小团队,都是学堂和研究院培养的人才,平日里就主要学理工,并不读四书五经。这些人大多数是同商会签了契书,作为工匠为商会做事,但依然保留民籍,老家正常种地纳税,不用服徭役。这些事情都是陈吉发帮忙协调的,因此这些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们早就得了陈吉发的命令提前研究火炮了,因此接到开工任务后动作很快。不过,朱大典派来的匠人三天后也到了,陈吉发考虑到这批人既是帮忙,大概也是朱大典的监工,于是亲自带队迎接。
朱大典派来的铸炮匠人则成分较为复杂,有的是他从登莱道搜刮来的,有的是他在漕运总督任上找来的,还有的是他到河南之后又招募的。
领头的大匠姓姜,山东人,名先启,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壮的大叔。
姜先启不认识陈吉发,只听说到江夏来,是协助一位乡绅造炮,为大军提供武备。等到了大冶码头,发现陈吉发竟然亲自来迎接,他以为陈吉发就是普通的士绅土财主,又如此年轻,心中不免有些轻视。再看到陈吉发身后的万锦洲和几位跟班,粗布衣的打扮,各个老实木讷,就更是轻蔑了。
“姜大匠不辞辛苦,驰援大冶,小生拜谢了。”
“不辛苦,都是为了朝廷。”姜先启敷衍的拱手,没有与陈吉发客套的打算,“材料、场地、人员,陈先生准备的如何了?”
“材料由乌岭铁厂直供,不成问题,场地弄了个临时工棚,正式工厂可能要等到年底了。人员就是我身边这些,这位是万锦洲,精通筹算,是我这边铸炮团队的负责人。”
姜先启有些惊讶,怎能让一群孩子做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越发觉得这是土老财陈吉发头脑一热的胡闹。要知道,当年他在登莱造炮时,那么些天下闻名的火器专家,用了三个月才弄出红衣大炮,这位姓陈的小公子,怎敢如此托大?
“陈先生莫不是开玩笑?这些孩子当学徒都算不上机灵的,这如何能在一个月内造出火炮?”
“哈哈,大匠放心,这是我为造炮精心挑选的团队,都是精通算数的学子。您了解泰西人的算术法吗?”
“自然。铸炮需得学习泰西几何学,当年在登莱,孙巡抚指导铸炮时,也曾教过一些。”
姜先启原本在登莱随孙元化造炮。
那会子因为孙元化的关系,整个登莱道集中了全国有名的火炮工匠,连神机营的皇家工匠都来了不少。不过,后来孔有德作乱,孙元化下狱,造炮的事情就这么没了下文。那些跟着去了登莱的匠师,有的死于非命,有的混乱中失散不知所踪,有的被孔有德掳到了辽东,侥幸留下来的那些,有的自己返回原籍,有的被平叛的朱大典搜走,姜先启就是最后这种。
听闻这些,陈吉发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位匠人居然是孙元化当年的手下,原本只以为是监工,没想到,朱大典还真是肯下本钱的。
这也充分说明这人的特点,贪钱归贪钱,办事不含糊。这可比明末那些表面清廉,实则巨贪,做事还一塌糊涂的所谓清流强了太多。
言归正传,陈吉发对姜大匠解释道:
“您可能有所不知,这帮孩子不仅学了泰西筹算,还学了对数、几何、微积分,于造炮方面,肯定是够用的。”
姜大匠瞪大眼睛,显然是不信。
“小娃娃,你莫要哄我!”
“哈哈,若没有这些人才,我怎敢在朱大人面前夸海口呢?您方才说您在登莱随孙元化大人铸炮,那您是否认识王徵王大人?”
“当然认识,王道台正是姜某上官。”
“这不正好,这些娃娃,有几个就是跟在王大人身边学习的。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王大人吗?”
姜先启一时目瞪口呆,嗫喏道:“那……那王大人如今可好?听闻他发配去了琼州……”
“已经免罪回来了,如今应小生邀请,在江夏研究奇器,传播天主教。”
到这个时候,姜先启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不一般了,肯定不是乡下的土财主。于是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姿态。
“那个……陈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若是王大人在此,铸炮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工棚那边准备如何了?”
“您且放心,都安排好了。只是您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客栈歇息,再去看看工棚如何?”
“不如直接去工棚吧。”姜先启搓着手道,“陈先生时间紧,还专程来接,咱们也不能偷闲。总共一个月的时间,得抓紧了。”
陈吉发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领着匠人们赶往乌岭铁厂的临时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