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是郧阳分巡道,在郧西造兵器,属于他的监察范围。
不过,陈吉发的生产基地在江夏和大冶,不在他目前的管辖范围。
虽然他很快就会升官,巡抚湖广,但陈吉发摸不准他是真心还是试探,因此犹豫了下。
卢象升看出他的犹疑,于是笑道:
“子安若是不能也不必勉强,本官也就是问一声。”
“大人,火铳目前是没有的,但若是想要,也不是不能造。”
“哦?就知道你有办法。东郊先生为朝廷铸炮,葵心居士也参与过登莱道的武备筹集,他们两个共同欣赏的学生,没道理不会造火铳。”
“大人过誉了。您要多少火铳?”
“你能造什么样的?产量几何?”
“还没试过,明日返回江夏,顺流而下,两天两夜可以抵达,落地即刻开始试制,最少也要七八天才能有个结果,一个月才能给你准信。”
卢象升见陈吉发说的这么细,笑着点头道:
“可以。一个月后正好进入腊月,流寇饿急眼了,正是到处乱窜的时候。你若是能在一个月后给本官提供五百支火铳,一千斤火药,本官帮你的铁厂弄个兵备道的旗子,方便你往后行商。”
这是给他特许通行证的意思了,若是有这东西,往后陈吉发的铁料运输,包括金口船队的运输,都会大受裨益,至少那些乱七八糟的吃拿卡要会少很多。
看来,他是真心想要火铳,而不是试探。
“学生尽全力完成任务。若是大人无事,学生打算今夜就出发。”
卢象升赞许陈吉发这种工作态度,笑着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
“如今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子安很不错,回头本官定会向朝廷举荐你。”
“谢大人,学生只想为大人做些支援的工作,无心朝廷上的纷争权谋。”
“嗯,知道了,你去吧。”
陈吉发走后,两个年轻人颇有些意外。
卢象升知道他们有疑问,也不解释,指着那张被魔改过的地图道:
“胸中有丘壑,做事不声张,此子非池中物。如今天下大乱,这些地方豪强想要借势分一杯羹的,只要于战局有利,都要团结起来。你们下去着人将这份地图多擘画几份,比之前的看着清楚多了。”
“看着像是练过丹青,看这笔触,细腻平稳,普通画师怕是难以临摹。”
“那是你们的事。去吧,方才的计划本官还要再思考详细。”
“那,大人到底是出战还是拒守?”
卢象升看着两个年轻人笑了,随即挥挥手。
“去去去,回头再说。”
陈吉发连夜赶回江夏,到苏家湾时,已经是十一月初九。
他先去拜访王徵,将卢象升的要求同他报告,争取到他的支持,然后将马千里和万锦洲从大冶叫回来,在苏家湾工业园的那个黑科技铁器厂开始试验。
这种烧钱的事情,马千里算是经历多了,如今已经有了些免疫力。上面的要求就是一个月内搞五百支火铳,那么生产流程就完全要以效率为主,不计工本。
至于一千斤火药倒是小事情。如今乌岭铁厂使用黄铁矿,备料的过程中就要先进行脱硫,产生的二氧化硫就可以制备硫磺。硝石可以在市面上收购,贵一些也不要紧。至于木炭那就更加简单了。
陈吉发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构思如何实现,铁料目前不是问题,但要做到管径统一,高速钻孔,他需要钻床和铣床,这两件东西,驱动和平台现在都已经不是问题了,难在刀头和钻头。
好的钻头和刀头需要高硬度、高耐磨的特种合金钢,参入的金属中,钨、锰、钴比较主流。钨矿主要集中在江西、湖南等省份,锰矿主要储备在广西,钴矿主要产地在甘肃,都不是陈吉发目前的势力范围。即便是湖广有小规模的锰矿、钴矿,也都在其他府县,与当地洽谈合作开采,也需要时间。
现在只能逐步提升钢材质量,磨损稍快些也没办法,只能频繁更换。
苏家湾的那个小铁厂还有之前的一座试验高炉,大约只有十个立方,但用于做钢材实验,正好够用。他从系统查了大量资料,用目前通用的淋口法制备了一批高碳钢,逐一实验。
好在这批刀头、钻头要对付的只是熟铁枪管,钢材质量稍微差些,却不是不能工作。最终经过四天的实验,确定了一种含碳量在百分之一左右的钢材,能够勉强适应流水线生产。
不过,有了材料,加工也是个大问题。
材料硬,要加工成钻头的形状,就需要特别的手段。实验用的工具,是匠人用水磨机手工搓出来的,规模生产肯定不能这样,不仅效率低,而且磨出来的钻头肯定会有尺寸差距。
陈吉发在系统中寻找解决方案,又实验了几次,做出一种类似后世修配钥匙的那种水磨机,将砂轮安装在固定杆上,末端的操纵柄与模型相连,推动操纵柄,固定杆将顺着模型的纹路运动,引导砂轮按照模型尺寸磨制新钻头,确保产品与模型尺寸一致。
这种简单的设计当然不可能有后世的机床那样精准高效,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却是很好的替代手段。
至于火铳的木质配件,苏家湾工业园已经有了非常完备的配套,找了个两个木工厂不过两天时间就全部准备完成,送来组装。
陈吉发在试验铁厂陪着王徵和工匠们忙活了半个月,几乎是日夜不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工匠们两班倒日夜开工,总算抢在十一月底之前备足了五百支火铳,装上船交给来接应的郧阳军官。
如果是正常的军需交割,陈吉发的这批火铳生产设备在完成任务后就封存入库,等待下一批订单。但是由于这是他与卢象升之间的私人交易,因此,前来交接的军官只是嘱咐陈吉发切莫要走漏消息,并没有要求他封存生产设备。
“这批火铳也不是白拿,等卢大人手头宽裕,会与你结算。”那军官将兵备道的令旗和令牌交给陈吉发,“这些东西用的时候也要小心,平日不可张扬。”
“在下晓得,劳烦您帮忙给卢大人带个好,这幅郧阳地形图,算是在下送给郧阳巡抚衙门的礼物。”
陈吉发收下令旗,又给了那军官一幅清楚的郧阳地形图,是他从系统中临摹下来的后世卫星地图,采用着色的炭笔绘制,山川河流细致入微。
那军官眼睛都直了。陈吉发此前随手勾勒的那幅次品如今在郧阳军中好些军官都看过,羡慕的不行,如今这幅,更不得了,怕是卢大人看过后便会私藏起来,于是他连忙收好,打算在船上尽量记住。
但陈吉发既然有心要帮助卢象升这种干臣,自然还有别的礼物。他又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装了一支单筒望远镜,一柄精巧的燧发手枪。
“这两样,算是学生孝敬卢巡抚私人的,劳烦您也一并带去。”
“好说好说。”
陈吉发摆摆手,又递上个木盒子,里面有一柄高碳钢匕首,一锭十两的银子。
“这份是给小将军的礼物,此来辛苦,也没能请您吃个茶,您回去加些肉食。”
“哎呀,陈公子真是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湖广安靖,全靠你们挡在前面,我们支援些物资,不过是绵薄之力。”
那军官面色红润,拿起趁手的高碳钢匕首,只见上面寒光凛冽,刃口幽蓝,不似凡品。他是个识货的,知道这玩意虽然小,却是难得的珍品。
“谢陈公子,下官回去,必将您的义举如实禀告。”
陈吉发拱手送那军官离去,心中盘算起来。
这次赶工烧了不少银子,算上捐出去的铁料,前后能有七八千两了。但得他了特许经营兵器的权力,以后走南闯北也有了个庇护的身份,这对于他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大有好处。
历史上,大明末年几支有战斗力的部队,无论是文官领衔的洪承畴部、孙传庭部、卢象升部,还是武将领衔的关宁军、川军,本质上都是有一定经济自主权的半独立部队。这些部队的军饷、装备大多依靠主将自行筹措,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朝和宋朝在北方陷落后的结局迥然不同,牢牢把控中央财政的宋朝很快统合南方部队划江而治,而大明朝到了南明时期军队已经大规模军阀化,朝廷对军队只有名义上的统属关系而没有实际上的指挥权了,往往只需要主将的一声令下,几万几十万军队就能集体叛变倒戈。
洪承畴、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些明末干臣,未见得就想不到这层结果,但这种结果也不是必然的。倘若崇祯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最不济不要那么刚愎自用、狭隘多疑,至少军队在这三位大佬手中,还是听命令、能打仗的。后勤补给虽然全靠大臣自己解决,可也没有让地方糜烂到直接由军队自己想办法筹措军饷。但崇祯抓了孙传庭,丢了洪承畴,害死卢象升,将能筹措军资指挥打仗的文官都搞没了,中央财政又拿不出足够的军饷兵备,最终才使得军阀化蔚然成风,左良玉、刘泽清、刘良佐这些人才趁势坐大。
而如今,陈吉发打算也蹭一蹭这个风口,积极和卢象升搞好关系,混取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