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如同打雷一般的回声在大明帝国末世静谧的山谷中回荡,震得一旁观望的矿工壮丁,以及跑来看热闹的殷里正目瞪口呆。密集的土龙陆续从矿山中钻出来,数十秒钟后,连绵不绝的轰鸣和回音让方圆数十里内的大冶乡民都听到了这种旱地惊雷一般的巨响。
袁松涛最是震惊,他先从千里镜里真切看到硕大的石块在爆炸的威力下摧毁成了碎石粉尘,飘飘洒洒半个山头,然后才听到隆隆巨响。这番光景有种天崩地裂之感,让他不由得放下千里镜,半天回不过神。
大冶县城,知县刘宗元正在后衙练字,听到突然传来的轰响,抬了抬头,晴空万里,再听时,却又没有了,便不再理睬;铁业行会的会首叶祥龙正在家里逗弄金丝雀,鸟儿受了惊,让叶会首十分不爽,侧耳一听,却像是滚地雷,连绵不绝,再看天气,只觉得蹊跷,叫来伙计出去打听;大冶铁匠营督造张久清昨夜陪新上任的巡察太监喝多了花酒,此刻还没起来,那一阵声响滚过,还不及他的鼾声响亮。
谁都没有意识到,殷家村西面的山谷里,一种全新的采矿模式试验成功。
所有的爆炸装置全部采用双引信,干燥处理、装药比例都是精心布置,因此十个坑道全部实现预定目标,爆破效果良好。等灰尘散尽,展现在围观丁壮和乡民眼前的,是一副从未有过的震撼场景,整座矿山的半边,犹如被巨灵神的大锤夯过一般,垮塌的山石土壤填平了山脚下的大半山谷,堆成了一座平台,而黄橙橙的铁矿石,就那样裸露在众人眼前,在太阳下如同黄金一样迷人眼。
“这……真是……”袁松涛已经没法用辞藻来表达内心的震撼了。
“成功了。”陈吉发笑道,“佳木贤弟,看来,咱们今后可要发财了。”
“是是是……要发财了!”
想到银子,被爆破震飞的七魂又回来了六魄,殷里正和身后的乡民立刻挺直了腰板。怕什么,都是自家人弄出来的响动,往后,每户二三十两银子的干股,这可都是自家赚到手的钱!
“咱们成功了!”陈吉发登高一呼,“弟兄们,咱们这十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看这一地的矿石,将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大家都动起来,咱们捡银子了!下个月加工钱!”
“嚯,捡银子喽!加工钱!”
满山上一百多个丁壮矿工,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劳作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多赚银子,一方面,也是要舒缓一下被惊吓到的小心肝。
袁松涛看着陈吉发的背影,不由得佩服非常。原先以为他不过是丹青了得,现在看来,还会奇物之术,看来,自己真的多向他学习了。
陈吉发仔细考察了爆破现场,黑火药的爆炸威力有限,只能掀起表土,还需要更加有威力的炸药,才能一层层将矿脉从岩石中剥离出来,节约人工成本。但这个话没必要和袁松涛说,也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等有了三酸两碱,能够规模制备硝化甘油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
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运输和冶炼。
后山原本的私矿有条路,依靠小河放排,到了平地再转马车,一天极限也就是两千斤的运力,也就是后世的一吨,根本不解决问题。
要大规模运输,就要先修路。
附近山坡土质疏松,如果是土路容易被暴雨侵袭,如果修高标准的路,那就要用到新的技术,比方说水泥,这又是个新的项目。
大冶不缺烧水泥的材料,石灰石遍地都是,而且在明末,大冶已经有章山、道士袱两座煤矿,历史上,后续大冶又发现了三十多个煤矿,总储量数千万吨,足够陈吉发建立工业基础了。
他打算先弄个土窑,设计每天产两三千斤水泥就够用,先把矿山通往县城附近的道路先修起来。县城附近有个后世的煤矿点,目前还没人开采,陈吉发打算将那块煤矿也拿下来,往后冶炼基地就建在那里。
冶炼方面,马千里搞的那种试验高炉,一天消化一万斤矿石问题不大,正式投产的时候,规模肯定要更大,陈吉发打算直接上八万斤的高炉,这样以流水线生产,每天产铁能有三万斤,也就是十五吨,年产五千吨。
这种规模的铁厂,放在后世就是个农村土高炉的水平,但在大明帝国年产十五万吨钢铁的产量面前,却有了一席之地,至少对于湖广市场来说是足够了。
当然,陈吉发的野心远不止这么大,只是现在资金紧张,暂时先如此设计罢了。
经过测算,把水泥厂、煤矿、铁厂全部拉起来,还要铺路架桥,把运输网络搭建起来,总投资大概就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就算边建边投产,初期也不少于五万两银子。
这个钱,以陈吉发和苏家湾合作社目前的实力,是远远拿不出来的,更不用说,合作社在南京、北京方面还有纺织业的投资,目前刚刚运行平稳,还谈不上大规模盈利。
因此,必须想办法融资。
这个年代,钱庄票号已经具备融资功能,不过融资成本较高;股份制的方式在这个时代也初具雏形,在山西、安徽、江苏、福建等商贸繁荣的省份较多见。
因为需要的银子太多,陈吉发打算股权融资和贷款同时进行。
接下来数日,陈吉发带着袁松涛四处奔走,筹措款项。与此同时,筹备铁厂的各项工作也有条不紊的启动。
大冶县城。
许 定山许大匠一大早晨带着大儿子,拖着板车出了门,准备把近几日赶出来的货送到临街的农具行。回头看了一眼在后面帮着推车的大儿子,心里想着也该给他说门亲事了,许大匠心中又莫名的一阵烦闷。
这年头,北方越来越乱,南下的匠人越来越多,他这门手艺,能赚的也就越来越少。本来,靠着他和大儿子给铁匠铺打工,闲暇做一些农具,家里每年还能略有盈余,可自打官府向每位城坊户摊派赈灾银子,这日子就日益艰苦,至于儿子结婚的花销,也就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今年刚满四十岁的许大匠,本身,是个手艺和威望都不错的官营铁匠头目,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给私营的小铁匠作卖力,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拿不出来。
转折发生在天启年间。
魏忠贤当政时,到处派矿监搜刮地方,激起矿工闹事,整个大冶受到了很大冲击。后来,事情平息下来,几个带头的匠人自然被抓进大牢。即便没有参加的矿工头目,也被以“玩忽职守”、“看管不严”等罪名,一撸到底。许定山那个时候在工人中素有威望,是个小头目,被莫名其妙的安了个罪名,打了五十大棍,皮开肉绽的回家,从此生活就每况日下。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身后儿子叫他。
“爹,你看前面,好多人聚集。汪叔他们也在。”
许大匠定睛一看,可不是么,都是些老熟人,好多原先矿上下来的兄弟。他们怎么都在这里聚集?看看招牌,分明是前几个月从江夏县过来开铁匠铺的马家掌柜,在招揽员工。
“……月银三两,升职加薪,业绩优秀另有花红……”
断断续续从人群中传来念告示的声音,许大匠别的没听见,许是念得人有意着重,这两句倒是听得真切。
“爹,月钱三两!”儿子显然也听见了。
“走,看看去!”
许大匠挤进人群,曾经一批的老伙计立刻把他围住,给他讲告示上的事情。
“这工钱可不低。原本官营大匠的工粮银也不过每月二两。若是真如告示所说,还有花红升薪,手艺好可比官营多一倍收入了。”
“如何能有这般好事?”
“听说吧,前两天的旱雷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真是了不得……”
听了众人的说辞,许大匠已经信了七八分。再看了那些胆大已经报了名的,居然当场就能领到一两银子的预付金,各个兴高采烈,回家报喜去了。
许定山瞅了瞅儿子,又看了看自己长满老茧的手,牙一咬,心一横,走到招工的棚子前。
“我要报名!”
袁立魁受陈吉发的委托,派了几名家族中识字的少年帮马千里张罗铁厂的事情,每个报名的矿工,但凡预备录用的,都要详细询问根底,才会发那一两银子。加上他们本身就是大冶人,对情况更为熟悉,因此等花名册汇总的时候,每个矿工技能水平,经验履历,家境条件,性格特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有点像后世的人事档案。
这里就凸显出读书人的作用了,在管理上,有这些少年的加入,几百工人很快被分门别类,那些普通工人就由马千里挑选,那些履历丰富的大匠师,就由陈吉发得空时逐一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