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台后,对天启皇帝用的人都不信任,扳倒魏忠贤,清算阉党,罢免孙承宗,驱逐徐光启,以登莱失陷问罪孙元化,实际上,都是在清算天启的党羽。
与天启清算割裂之后,他开始培植自己的基础,但这个时候,他觉得太监不可信,技术他不懂,只能用所谓的“帝王术”、“制衡术”来约束大臣。
但大臣们都是人精,无论智商、情商还是执政经验,都比这个没受过教育、住了十五年冷宫的崇祯皇帝强了太多。
于是阁臣们各种忽悠,让崇祯皇帝本人成了阉党复辟、打击东林和复社的工具。
温体仁表面是个“孤臣”,实际上提拔的都是阉党。阉党和技术派官僚表面上都是天启时期的产物,但阉党是巴结九千岁魏忠贤起来的,是皇帝和内廷的势力,本质上是皇帝的爪牙,而技术派官僚是帝师徐光启这帮人的势力,本质上还是士大夫的代表。
因此,双方的矛盾自然就不可调和。正好崇祯皇帝不喜欢技术官僚,因此温体仁便将朝堂上的技术官僚赶了干净。
不仅人要赶走,经费也要收回来,这就是这两封折子的真正意义所在。
所以,现在的形势就是,若要继续走技术派的路子,陈吉发就很难得到重用,未来极可能就在南京户部,陪着技术派中硕果仅存的大佬毕懋康,守着冷衙门做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若是要去北京寻个好位置,那便不能继续走技术派的路子,而要去烧温体仁的香,投靠“帝党”。
但陈吉发的出发点就与普通的士大夫不同。他根本不想去北京谋官职地位,留在南京,或者外放地方,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南京离江夏近,商贸便利,思想活跃,无论从经济还是人力方面,都方便他积蓄力量。
于是,他再次拜道:“烦请陈大人引荐。”
陈洪谧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便等我消息。”
陈吉发起身告辞,陈洪谧将他送到门口。以他正六品的户部主事的身份,算是对他最大的礼遇了。
“老爷,您对这书生可真是看重。”
望着陈吉发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身旁的门子没忍住心中疑惑。
“如今真正想做事的人不多了,江夏陈子安算是一个。国事败坏,天下恐将有大变,老爷得为一家老小多做考虑。这等想做事,能做事的人,要多多结交,以为后援。”
门子似懂非懂,只茫然点头。陈洪谧回神,自嘲一笑。
“此话听过就罢,莫要出去嚼舌头。”
陈吉发从陈洪谧府中出来,原本是要找薛庆余谈生意上的事情,结果,就看到王石头急急慌慌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陈吉发心知肯定出了事情,不过还是先安慰王石头,让他镇定些。
“别急,慢点说。”
“方才有几个来路不明的歹人上门,不由分说就闯进您的书房。红绫那丫头与他们动手,被打伤了!”
这可是大事情,他的书房有好些个设计图纸企划书什么的,却没想到有人会明着抢。
看来,王朝末世,没什么是不会发生的,陈吉发还是太拿前世的经验当回事了。先前在江夏遇刺,这回又遇到了上门强抢,不养几个家丁护院真是不行。
“走,回去看看。”
他边心中懊恼,反思错处,边快步往回赶。
赶回住处,院子里一片狼藉,花花草草散落一地,守门的老头被打晕在地,郑红绫满身是血背靠着书房的门坐在地上,曹氏在她身边,手忙脚乱尝试包扎,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你这傻孩子,逞什么能!你父兄杳无音讯,要是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娘如何活下去?”
“嘶——!娘,你轻点!左右不过是群泼皮,拿刀运力姿势都不对,都是皮肉伤,看着唬人,其实不打紧。”
“刀剑无眼,就算再姿势不对那也是刀!你拿个哨棍就敢上,胆子太大了,越来越不像话!”
郑红绫知道她娘是心疼,也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娘都是要骂她的,于是就没心没肺嘿嘿笑。看到陈吉发进来,还有心情打了个招呼。
“哟,陈公子,俺帮你把书房守住了,算是报了你的救母之恩,咱俩扯平了。”
曹氏这才回头看见陈吉发赶了回来,嗔怪的瞪了女儿一眼,又起身行礼。
“小女唐突,脏了贵人的眼。”
“不打紧,人没事吧?石头快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郑红绫摆摆手,十三岁的丫头看着瘦瘦高高的,却精神的很,“皮毛伤,就是太累了,俺缓缓自己去房间里处理。”
陈吉发懒得理她,让石头去叫大夫,自己蹲下来,翻看郑红绫身上的伤。
见的确都是皮外伤,他才放心下来。
“唉唉,你这人真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想多了,就你这身板子我还看不上。”陈吉发没好气道,“倒是你,书房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不就是花些时间再整理的事情。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万事皆休。命比东西值钱,往后切不可莽撞。”
“嗐,说了你也不懂。那几个破落户俺还不放在眼里。当年俺跟哥哥出去……”
“红绫!”
曹氏喝止了女儿的吹嘘,瞪了她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小女不懂事,让公子见笑了。回头奴家好好教训她。”
“也不用教训,她只是性子顽劣些,还是很有本事的。”陈吉发前世见识过比她更叛逆的女子,自然不会觉得她离经叛道,“她痴心武学,我会支持她的。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我思虑不周。改日我会加派护院,红绫若是得闲,可以指导他们武艺。”
“好啊好啊!”
郑红绫很开心,但是曹氏却皱了皱眉头。她深深看了眼陈吉发,最终没有反对。
陈吉发将肖乙他们几个匠人唤来,简单收拾下院子,将门房老头送去医官,然后去寻钱丰。
这种地头蛇作案,若说里正家里不知道,他是不信的。
钱里正年纪大,不理事,家里上下都是长子钱丰说了算。但钱丰是个游戏人生的纨绔,坊里有人给他钱财,他便与谁走的近。
陈吉发上门求见,照例给了门子些铜钱,门子告诉他,钱少爷不在家,请他改日再来。
陈吉发于是塞了些碎银,那门子半推半就收了,又告诉他,钱少爷今日不想见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公子不妨去孙会首那里坐坐。”
陈吉发一开始就怀疑是孙长福在背后搞鬼。
之前孙长福来刺探染布方法,陈吉发给了他阉割版,如今定然是实验效果不好,这才找了人来动手明抢。
他们能够直接去陈吉发的书房抢,证明事先是踩过点的,知道陈吉发的设计图纸和方案都在书房里面。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陈吉发身边有内鬼。
不过,因为没有刻意保密,所以知道的人不算少。院子里参与实验的匠人,曹氏母女,以及那个被打晕的门房老头,都知道这件事。
现在还不是探查这件事的时候,陈吉发要先弄清楚孙长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到孙家的府邸,递了拜帖,门子通传后,便十分客气的将他引入厅堂。
有丫鬟奉上热茶,门子请陈吉发稍后,结果,这一稍后,便是半个时辰。
陈吉发知道孙长福要给他个下马威,心中嗤笑不已,却耐得住性子,坐在那里喝茶,四下打量屋中陈设。
直到陈吉发以为孙长福不会见他,想要走人,那老头才从里屋出来,身着居家便服。
不管他如何失礼,陈吉发还是礼数周全起身拜见。
“晚辈前来叨扰,打搅会首休息了。”
孙长福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摆了摆手,指着椅子:
“坐。”
陈吉发见他如此作态,知道今日的事情难得善了,也不再与他周旋,直截了当道:
“会首容秉,今日晚辈的宅子被歹人劫了,想问下会首,这事情,行会管不管?”
“行会只管会内纠纷,你被人劫了,当去报官。”
“但这些人不劫财也不劫色,单单冲着晚辈的书房去。您说,官府会不会管?”
“官府管不管,老夫如何知晓?”孙长福看了陈吉发一眼,浑浊的眼中满是轻蔑嘲讽,“陈公子,南京陪都重地,做什么事都要讲规矩。可不是你们江夏,小地方,可以随心所欲。”
“谢会首教诲。”陈吉发心中嗤然,这孙老头倚老卖老,还地域歧视,不足与谋,于是起身拱手道:“既然孙会首不管事,那南京布业的份子钱,在下觉得也不必再交了。既如此,不如咱们各走各路,再不相见。”
“哟,后生可畏呀!小小江夏举人,也敢到南京城里撒野?”孙长福也没把陈吉发放在眼里,“先前给你机会,你不珍惜,如今老夫愿意见你,已是给你第二次机会!你既然冥顽不灵,这染坊,还是不要在南京开下去了,免得到时候赔惨了,没地方哭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吉发懒得再与他多话,转身离开。
孙长福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淬着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