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前，随着天降异象，有一位神女在玄海诞生。”无量山主朗声道，“天地预言，她会承载天命。”
在场的众神主纷纷点了点头。
那日，他们的确感悟到了天地密语。所谓的天命，也勾起了他们几分兴趣。不过，由于这个神女的资质实在平庸，又体弱气虚，几乎离不开玄海。渐渐地，他们也将这番语焉不详的预言抛在脑后。
“近来，神界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堕神在神弃之地屡屡作乱，又有赤星现世，甚至坠落成雨。诸位神主应该有所感应，天门开启之日将近。”
他的神色凝重，细数最近神界的种种怪象。在场的神使们不由得露出惶然之色，就连各方神主也沉默不语，静待他的后话。
“巧合的是，同样伴随着这些异象，我又感应到了天地新的预言。”他微微一顿，看到众人都前倾身体，目光急切，才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眉头，继续说，“天命之女竟是真正的弑神者！”
满场倒吸凉气，还未等他们彻底弄清其中因果，无量山主立刻伸手指向一个角落，“明若神女，就是你！”
众人的视线缓缓移动，最后汇聚到了同一个焦点。高挑的白衣女子正淡淡含笑，她的乌发绾成利落的发髻，剑眉斜飞入鬓，眼神却比玄海的水还要冷冽逼人。
“哦？”她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向无量山主，“我与无量峰素有旧怨，山主此番话倒叫我怀疑，莫不是挟私报复。”
“荒唐！”洛婴神官立刻驳斥道，“事关整个神界安危，岂是儿戏，你休要狡辩！”
“那就奇怪了。怎么预言偏偏让山主感应到了？传达神谕，与天地感应最深的，不应该是神阁主人吗？”
洛婴一时噎住。赤朱闻言，当即旋身而出，冲着犹自一头雾水的众人惊讶道：“我确实没听过什么弑神者的预言。当日，无量山主向诸位神主一提到这件事，倒是把我吓住了，还以为确有其事。没想到，他最后指证的，居然是明若神女。”
她面带嘲讽，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且不论他们之间的恩怨，神阁也有所耳闻。就说执行神谕，这位神女可是神官中的佼佼者。堕神的踪迹，还是她率先发现的。”
“可她也不是神官啊。”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被赤朱敏锐地捕捉到。
她嗤笑一声，“神官之位，正是她恨跟无量峰的恩怨所在。不过，只就事论事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执行了十余次神谕，为神界出生入死的神明，会是什么弑神者。”
她这番正义凛然的辩驳，字字铿锵。那些目光时而飘到傅明若身上，又时而落到无量山主身上，游移不定。
无量山主与神阁主人，都是神界首屈一指的存在。他们各执一词，委实难辨对错。
“诸位，请听我等一言。”清扬的女声突然响起，唤回了众人纷飞的思绪。
白柳和青柳联袂而出，冲赤朱微微颔首示意。
白柳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神明们，缓缓开口：“我与明若神女相逢在地裂山脉的山底。我几乎以为要殒命于此的时候，是她杀了堕神，挪走山脉，救了我们一行人。”
青柳也随之接口道：“不错。我也与明若神女一同执行了神谕。在极西之滨，我被堕神捉走险些丧命，也是她折返救了我们。”
“若是今日，非要将弑神者的罪名加之于她，那么受了她救命恩惠的我们，又算什么呢？”
“正是！”
不少神官纷纷从人群中走出，正是从前与傅明若一起执行神谕的神官们。他们或蒙受了救命之恩，或被她的实力折服。此刻，都有些按捺不住。
少黎照旧挥着扇子，一副风流模样，言辞却很是犀利，“我只知道，她救了不少神明。而你们无量峰呢？”
他猛地合起扇子，指向洛婴，“当年我们瑶池的蒙丘与鸾哥参与神使遴选，听说是你负责的。他们为何就此在沙海中失踪？无量山主，洛婴神官，若说弑神，你们无量峰似乎才是‘珠玉在前’啊。”
他一番话，将洛婴的脸皮都几乎剥了下来。
神明无情，本是自然。杀死一个神明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简单而理所当然。但此刻，却让他们站出来审判弑神者的立场，不再那么让人信服。
洛婴神色一凝，随即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单凭你信口雌黄，就要混淆黑白吗？今日所论之事，攸关神界存亡。两个瑶池小辈失踪的事，也敢拿出来说吗？”
他高高昂起下颌，傲慢的模样，一如傅明若在玉楼前的初见。
她拍了拍手，赞道：“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
“一个个神明具体的生死，你们毫不在意，却开始为了所谓神界的未来审判我。你们在意的，究竟是在场所有神明的未来，还是自己的生死？”
她的眉眼陡然凌厉，扫向洛婴。“毕竟，我们有过恩怨。上一个是文玉，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或者是你？”视线左移，落到无量山主的脸上。他神色平静，面对眼前的对峙，仿佛是个局外人。
事情至此，陷入了僵局。即使他一意孤行想要审判她，赤朱也好，白柳、青柳与少黎这些神官也罢，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就在此时，燕月突然急匆匆地跑上前。她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拉住了无量山主的袖口，面露哀求，“这，这或许真的是误会。难道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杀了神界真正的未来吗？”
一听口风，无量山主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话，乖乖给傅明若种下噬心虫。一丝戾气从眸中闪过，而他的嘴角却温柔地弯起，“别急，也许，的确有误会呢。”
听到他松口，不但赤朱等人不可置信，就连傅明若都微愣了一瞬。
无量山主却根本不在意众人的眼光，淡淡说道：“弑神之说，或许确有其事，或许虚无缥缈。我们僵持在这里，谁也无法证明自己是对的。”
众位神主闻言，不由得连连颔首。
他们愿意听无量山主的摆布，开神界大会，最根本的目的是因为他们畏惧死亡，想要将任何一点点的威胁都扼杀。
但是，这位天命之女，显然不是好拿捏的小喽啰。且不论以赤朱为首，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众多神官，单论她执行那么多次神谕，杀了那么多堕神，只怕神力也不容小觑。
一时之间，难免骑虎难下。幸好挑头的是无量山主，他既然愿意转圜，他们也乐得静观其变。
“与其做些口舌的无谓争论，不如就此翻篇。只要......”他微妙地一顿，“你愿意去玄海的风暴中心，涤荡自身。诞生于玄海，重生于玄海。归来后，你就不再背负弑神者的名字。”
“等等。”傅明若挑了挑眉，“弑神者的指控，本来就是你强加给我。我为什么要为莫须有的罪名，去证明我自己？”
无量山主的怒意隐现，但很好地控制了。他依然波澜不惊，“弑神之事，在座诸位都惶惶难安。这番证明，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你自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愿意表明你的决心吗？”
众人目光灼灼，审视的意味浓厚。赤朱冲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玄海虽然风暴猛烈，但对于傅明若而言，不值一提。若是能借此消弭弑神的风波，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傅明若在心中弯起嘴角。原来，这就是无量山主筹谋这么久的目的。
她望向黑云密布，雷电赫赫的远处，那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好。”
她足尖一点，衣袂随着狂风翻飞，冲风暴中心飞去。不管什么龙潭虎穴，她终归都要去探一探。
人群中，有一双眼轻轻眨了眨，满是笑意......
一刻后。
就在众人翘首的等待中，明若神女缓缓乘风而来。原先利落的发髻披散在肩头，平添了几分柔美。她含着莫测的微笑，对无量山主缓缓开口：“我回来了。”
无量山主怔愣一瞬，随即压着嗓子对众人说：“既然如此，所有前尘在此一笔勾销。”
赤朱冲明若神女得意地笑了笑，接口道：“弑神之说，本就无稽。为此翻云覆雨，反倒闹得神界不宁。”
白柳与青柳等人也忙不迭地应声，眼带笑意，皆替明若神女松了一口气。
声势浩大的神界大会，居然如此收场，众人各怀心思。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们都记住了这个叫做明若的天命之女。
人烟散尽。
明若神女立在玄海崖岸的最高点，极目远眺，茕茕的身影竟有一丝孤清。
“太好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她恍如隔世，“我就说弑神的事，一定都是误会。”
“燕月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燕月的笑容一僵，“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你原谅我了？”
明若神女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寻寻草都长得这么高了啊。玄海苦寒，唯有寻寻草生机盎然，千岁一枯，千岁一荣。虽然荣枯有时，我却羡慕它可以为自己而活。”
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叫燕月脊背发麻。“怎么突然说这些？你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她强笑道，“你这样让我好陌生。”
“不，燕月姐姐，你错了。”明若神女突然回头，冲燕月甜甜一笑，“我从来......”她的语气陡然转厉，“就是这样的人！”
心口一痛，燕月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柄刀深深扎进胸口，而刀的主人，正是眼前挂着甜笑的女子。
“你......你不是......”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明若神女猛地将刀拔了出来，鲜血溅上略显苍白的脸颊，更衬得她的笑甜媚似妖。
“我就是明若呀。”一丝哀愁笼上她的眉头，“可惜你，不是从前的燕月姐姐了。”
话音未落，她抬脚将濒死的燕月踹下了山崖。尸体顿时卷入滚滚波涛中，消失不见。
“唉。”她将匕首随手一抛，似悲似叹，“我原以为，燕月姐姐会在意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又如何？”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只要我在意你，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