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里商行,位于淮城西南部泑湖东岸。为了抵御北部游牧民族的滋扰,便于军事物资的跨境流通,在大齐、梁沣、芜尊三国国主的授意下,十余万名工人耗时两年时间,建成了西起梁沣淮水,南接大齐、芜尊交界线涞水的淮涞运河,大齐、梁沣、芜尊三国的跨境贸易就此展开。
“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七里商行里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多了。”含辞折了一根松枝,倚靠着树,捻着枝上的窄叶“你离楼后的第二日,在十七里商行犯下多起杀人案的爻生再次作案,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再是贱民,而是淮城左司布政使姜毅的心腹,五万淮城守城军主将氐景唯一的儿子。为了给氐景一个说法,姜毅当夜就封了十七里商行,挨家挨户找人。”
“听闻十七里商行的买卖牵扯至深,那爻生更是与梁沣某位高官沾了亲的。”初颜用帕子擦拭着衣肩上的泥,“这人,怕是不好找。”
“找不找的到无所谓,主要是态度表现出来了。”含辞拽下一片窄叶,扔到地上“其实姜毅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想将事情压下来。毕竟十七里商行里的买卖牵扯颇深,顺杆查下去,甚至能牵扯到皇宫里的贵人们。阻了大家赚钱的路,那是要遭殃的,弄不好小命就稀里糊涂的没了。可谁承想,氐景是个爱子如命的人,一气之下,直接越过三司六部,将此事捅到了周云琤面前。”
“淮城涿鹿、金湖两监所官马病失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情表面上看已经解决了,可谁都知道,这些年,各地苑马寺倒卖官马于十七里商行售卖,大量的优质战马被卖给了周边各国。而每逢大战,大齐总是战马奇缺。”含辞道“周云琤正苦于没有机会彻底整治十七里商行,氐景这一闹,正好给了他彻底封锁十七里商行的由头。”
初颜笑了笑:“这么说来,爻生这人命案反的可真及时!”
“我也是这么觉得。”含辞走到一边,从一旁的树后踢了个人出来“对了,我叫你来是想给你送一个人。”
初颜垂眸,只见地上蜷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男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他头也不抬,整个人密密实实的打颤。
初颜问:“这是谁?”
含辞蹲下身,拽着那男人的长发露出他的脸“姑娘仔细看看。”
初颜俯下身,仔细辨认了半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了她从淮城带出来的一张通缉令。只见上面写道:
案犯刘大强抢民女,杀人分尸,罪大恶极,如有知情者上报按察司,赏白银千两。
初颜将画像上的人和眼前的人比对良久,问:“你就是刘大?”
那人疯了似得挣扎着就想往后退,一边挣扎一边含含糊糊的念叨着:“我是……不是……不是我,我不是!”
初颜脸色微沉:“什么?”
“我是刘大。” 刘大重重的磕着头,哀求道“你们放了我,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
“放了你!”初颜柔媚的笑着,将手中的通缉令展示在刘大面前,道“你这脑袋可是值白银千两的。”
“不是我,不是我!”刘大扑抓住初颜手中的通缉令,一边撕扯着,一边大喊“我没做,我没做!”
“没做?”初颜掐住刘大的下巴,笑着看向他,问“你没做什么?”
刘大正色道:“我没有强抢民女,我也没有杀人,那些姑娘的死都与我无关!”
“不是你做的?”初颜半蹲下身,盯着刘大的眼睛“那你屋中的那些被肢解的女尸要如何解释?”
“你相信我,那都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刘大不停摆着手,解释道“我把她们带回来,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带回来?”初颜蹙眉,问“什么叫带回来?”
“我原是个赶车的。大约半年前,有一个大老爷找上我,说想和我谈一桩买卖。那大老爷说只要我定期将他备好的妓子和珠宝从少咸送到北荻边境,自会有北荻人把她们领走。我只要当夜再把人和车带回来,来回一趟便会给我百银五百两。”刘大道“我虽然害怕,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可一想到那佣金,那可是我几辈子都拿不到的报酬。”
“那人警告我,不可打开车门,也不可触碰车上装珠宝的大木箱。我一直按照约定不敢妄动。可一月前,我从北荻回程,路遇大暴雨,马停在半路死活不肯往前走。没法子,我只能找了个驿站避雨,一避就是两日。我怕那些姑娘饿着,坏了身子,便弄了些干粮和吃的给她们送去。”
“可……可我……我打开门的时候……”刘大抱着头,脸上骤然间爬上了肉眼可见的惧色,他的瞳孔放大,五官全部拧了在一起,似是要干呕“我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一车厢的尸块。她们的四肢都被割下。而且她们不是妓子,都是寻常人家的正经姑娘啊!”
初颜身子一紧,手紧握在腿侧,呆了半晌,沉声问“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妓子?”
刘大道:“我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是张闻玥,我认得她,那是淮城盐商张庭贵的女儿。”
初颜迅速整理着下思路:“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半年来死的近百名姑娘都是死在北荻,然后被你拉回来的?”
“我不知道啊!”刘大崩溃着,用手抓住初颜的裙摆,使劲拉着“姑娘,你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后来呢?”初颜道“为什么官兵会在你家找到尸块?”
“我不知道啊!”刘大双手紧压着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夜我拿怕极了,回了城也忘了去复命,拿着家里值钱的东西就逃出了少咸。我知道那个老爷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杀了我!”
“我逃走的第二天,提刑按察司就下了通缉令,官老爷到处找我,他们说我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采花大盗。”刘大抓着初颜,边哭边磕头“姑娘,你信我,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有杀过人啊!”
初颜扶着膝,站起身,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刘大。
这刘大身子羸弱,诱拐普通女子勉强能做的到。张闻玥是张家嫡女,久居深闺,大门不出,刘大没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从张府掳走。其次,看他的胆量,也确实做不出残杀百余名少女并分尸的事情来。
初颜抱臂,俯视着刘大:“你说那大老爷还让你送了珠宝到北荻边境?”
刘大:“是啊,每次都会送几大箱的珠宝过去。”
初颜追问:“你可打开箱子看过?”
刘大:“那人不让打我怎么敢打开!”
含辞问:“你可认识找到你的那个老爷?”
“不认识啊!”刘大一脸哭腔“我就是个赶车的,认识的都是些什么都不是的贱种,我哪里能认识到那种贵人!”
含辞又问:“那若是现在给你画像,你可能认出那人?”
“这……”
含辞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画像,展开,递给刘大,柔声道“你看下,你所说的那个老爷可是画像中的这个人?”
刘大拿着画像,就着月光仔细的看着。初颜走到他的身边,瞟了一眼画像,一怔。那是一张她并不陌生的脸。
“是他是他就是他!”刘大一手敲着画像,大喊着“就是这个人。”
“这个画像有些抽象。”初颜看着刘大,怀疑的问:“你是如何确定是这个人的?”
刘大点着画像中那人的眼睛,激动道:“这个人的眼睛我记得,像鹰,眼角有疤。”
初颜沉了口气,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轻声笑道:“原来是他!”
“怎么?”含辞惊问:“你也认识他?”
“见过一面。南柯楼出事那夜,就是他领人将姑娘们的尸体拉走的。”初颜从刘大手中拿过画像,将画像团成一团,扔到地下。她看向含辞,问“这人的名讳是?”
含辞道:“这人名叫夏权,我的人查到,就是这个夏权下的通缉刘大的令。”
初颜问:“夏权?这人是何来头?”
“这人之前是倒弄军火的。先皇还在的时候,他花了些银子,在吏部买了个小官。这人多钱善贾又长袖善舞,很快便攀上了前兵部尚书杨武邑,得了杨武邑的器重,杨武邑把他从吏部调到了兵部。短短半年,他便升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杨武邑,杨武邑......”初颜踱着步,思忖片刻“我记得五年前芜尊士兵屯兵槐东城外,杨武邑奉旨领兵支援。可途中,数百辆车的甲械、军粮全都不翼而飞,祁南六城险些被芜尊攻陷。此事影响很大,兵部折了不少人,这杨武邑也因严重失责下了诏狱。这杨武邑既是夏权的靠山,这靠山都倒了,他竟然没被砸死?”
“夏权没被牵连,反而取代了杨武邑升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含辞拔着松枝上的窄叶,笑道“彼时,前线甲械吃紧,朝廷若是要重新筹集甲械并将它们从各地运到南部的槐东城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士兵们没有甲胄武器,赤着膀子与芜尊的重兵对打简直是以卵击石,一日怕是也撑不住。在这关键时刻,是夏权筹措到了大批甲械,解了甲械吃紧的危机。”
初颜想了想,问:“夏权筹措到的那批甲械可有问题?”
含辞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先皇曾派人查过,夏权那些甲械并不是官制的,而且材质做工皆不同,并不是丢失的那批甲械。”
初颜怔问:“没有问题?”
含辞点了点头:“是的,夏权并没有移花接木。”
初颜又问:“那些甲械是在戎丘城南的囬山丢失的?”
“是啊”含辞晃动着脚腕“那囬山周围是草头天子、江湖恶霸们的聚集之地,想来应该是哪个野王动了心思,抢走了那些甲械!”
初颜道:“他们抢甲械做什么?”
“要么就是去黑市转手卖钱,要么就放手里自己留着用呗。”含辞悠闲的吹着手中的松叶,突然瞥见初颜浓暗的神色,怔了片刻,道“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五年前,那些草头天子、江湖恶霸们刚刚冒头,尚不成气候,还不敢与朝廷有正面冲突,如此大张旗鼓的于战时抢夺甲械,难道就不怕朝廷上门清剿吗?”初颜走到含辞旁边,斜倚在树上,看着含辞“还有,甲械丢失险些赔进去了祁南六城,先皇几乎把兵部连窝端了。既是那些草头天子、江湖恶霸们劫下了那些甲械,先皇为什么不借此良机清剿掉囬山的那些草头天子、江湖恶霸们?”
“那谁知道呢!总之是夏权筹到了甲械,解了槐东之困。不过,这夏权的晋升之路也并不平坦。”含辞侧过头,看着初颜,道“当时一众大臣连连上疏,为夏权请功。听说先皇已下诏封赏,可左相却带着十多名老臣于中正殿门口跪谏两日,硬是逼迫先皇收回了封赏。”
“跪谏?”初颜微怔“为何要跪谏?”
“左相觉得夏权刚愎悍勇,必与民暴虐,若执意封赏,恐失民心。”含辞道“事实证明,夏权当上兵部尚书后,为拿功赏屡次以暴犯民,确实不得民心。
冷雾骤起,摧枯了摇坠的残月,光明糅杂进秽色的浊暗里,将清明搅个稀烂。初颜盯着满目的浊暗,问“你既说先皇已收回了对夏权的封赏,那他又是如何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的?”
含辞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道“听说是花重金贿赂了冯文苳,又通过冯文苳搭上了当时掌政的大皇子周启贤。周启贤先是广宣夏权解槐东之困的功劳,集百姓和文武百官为夏权讨封赏,而后,又设计杀死了反对夏权上位的老臣们。”
“五年前?设计杀死了?”初颜想了想,道“难道是五年前那场双子夺嫡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