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所有人都累了,生了火,便早早歇下了。墨殇和褚辉将谡佳莹的尸体葬在后山后,也歇下了。
初颜抱着那只还未解咒的‘雕塑’昔昔,在地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谡佳莹怎么死的到现在都是个迷。若真像谡炳龙说的那样是褚辉杀了她,那褚辉为何要动手虐杀一个百般疼爱自己的人?除此之外,褚辉既是南柯楼背后的人,那南柯楼中的那些人命是不是也是褚辉蓄意做的?南柯楼一直在搜集山上山下各种情报,他到底是要这些情报做什么?取代如今崇岳金氏的地位统一仙门各派吗?
还有一个问题。初颜盯着墨殇。
他本就看上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下更是一副诈了尸许久的模样。他的皮肤白的吓人,嘴唇更是透明近乎无色。他的眉头不住颤抖着,五官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已经扭曲到可以归结为狰狞的程度。大颗大颗的汗珠正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滑,他的身体似是在微不可察的抽搐着。
他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如此虚弱?
“你怎么了?”初颜推了推墨殇,问“哪里不舒服吗?”
墨殇睁开眼,笑道:“做恶梦了。”
说完,墨殇便转身,背对着初颜。
“呼呼~”也不知是哪个弟子在打呼噜,那声音如刀钻在石头上,刺耳的厉害。
初颜越听越烦躁。
“啊啊啊啊~”初颜焦躁的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朝着空气猛踹了几脚。折腾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初颜终于精疲力尽的睡着了。
“咳~咳~”墨殇听到身后没了声音,闷声咳了几声,悄悄睁开了眼睛。
“唧唧~”昔昔身上的法咒失效了,它急躁的在初颜身后飞了几圈,喙点着初颜的腰眼。
墨殇扶着心口,慢慢爬起。他将昔昔捧起放到旁边,跪坐在初颜的身后,轻轻解开初颜的下裙,对着昔昔轻声道:“我知道,你别急,别把她吵醒了!”
“冷~”许是觉察到有凉风从她的后腰灌入,初颜梦呓着,打了个寒战。
昔昔落到初颜的腰上,张开自己的双翅,覆在初颜的背上。
眼下,初颜的后腰上,赤黑色蛊疹比在迷境中大了一倍,黑色的蛊瘢已近乎攀上初颜的肩头。
他用右手食指在初颜的后腰处轻轻一点,丝丝戾气从他指尖涌出,做成戾饵。戾饵如钓鱼用的鱼饵,可吸引蛊虫靠近它,啃噬它。
如他所料,戾饵刚打进去,初颜后腰处黑色的蛊疹就急速自四周向中心收缩。他缓缓将戾饵拉出,在蛊虫被抽出的瞬间,将其捏碎成渣。
“哥哥......”初颜似乎感受到了后腰处的疼,她反手握着墨殇的手,皱着眉,低唤着。
墨殇看着初颜,唇角微颤。
昔昔从初颜的后背上跃起,跳到初颜胸前,缩成一小团要往她空荡荡的怀里挤,爪子急切的抓挠着初颜的衣襟。
“别怕,蛊虫已经弄出来了,她睡一觉就没事了。”墨殇点了点昔昔的脑袋,将它往初颜的怀中推了推“晚上冷,你靠着她睡吧!”
墨殇说着,将身上的外袍褪下,将初颜和她怀中的昔昔轻轻裹在里面。
昔昔朝着墨殇唧唧叫了两句,脑袋搭在初颜的胸膛上闭上了眼。
墨殇瞟了眼不远处沉睡的褚辉,杀意凝在眸子里。
万野苍寂,静默无风。
墨殇扶膝站起,踉跄的走到众人目光不及之处,停下脚步,浑身无力的靠在石门边。障眼法被撤去,胸口、肩膀汩汩流着血,肉有些糜烂。没有了墨色袍子的遮掩,伤口看上去更加刺目骇人。
他靠着身后的石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滑坐在地上。他从腰中取出一个玉瓶,将瓶中的药末淋洒在心口的烂肉上。药末接触皮肤时,浑身火辣辣的疼起来。
墨殇紧咬牙关,忍了半天还是低哼了一声。
声音刚出,他赶忙捂着嘴,紧张的看向初颜方向。见初颜并没有被吵醒,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身后,传来墨媱的声音。
墨殇实在有些累了,没有抬头的力气,只道:“没什么。”
“我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那女鬼和活尸根本就没伤到你。”墨媱说着,轻轻将他的衣服褪下。
肩头的爪痕触目惊心,将掉未掉的焦肉断骨搭在肩头。心口处有一个大窟窿,里面的肉已被搅的稀烂。
墨媱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殇靠在一边,把迷境中所发生的事情简单整理了个大概,告诉给墨媱。
和预想的一样,墨媱听完勃然大怒:“墨殇,你疯魔了吗?那初颜想尽办法接近你,靠近你是为了什么你猜不出来吗?她就是别人放出来钓你入局的棋子你看不出来吗?”
“棋子就棋子吧!”墨殇实在是累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初颜,小声道“既遇上了,也算是有缘吧!”
“有缘个头!”墨媱怒道“你若是觉得她长着像故人,想留个念想,就把她养在山里,当个玩意儿圈着。你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爬回来,再折腾下去,迟早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吗?
骤然间,一束天光穿过翻涌的云海从天边升出。那天光是一把锋利的刀,把浊夜一分为二,渐渐的,天被赤色晕染,血淋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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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岷山到少咸,众人骑着快马,也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进这少咸的城门,他们却足足花了大半日的时间。
城楼门外,乌泱泱的围了数万流民。墨璟下马前去打探,得知他们中一部分是从大齐各处逃难而来的流民,一部分是操着外地口音从梁沣涌来的难民。
这些人闻听关闭了数月的万善阁将于半月后开门,便着急赶了过来,怕来晚了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万善阁,前身是祥祈寺。它起初只是一座普通的佛寺。二十五年前,少咸城南的戎丘城突发水灾,很多百姓的家被洪水冲垮。数万名无家可归的百姓们不得不沿街乞讨。为了安置这些乞丐们以及那些无力生计的人,崇岳金氏和天冥萧氏两位仙门家主与大齐皇帝商议后决定,对本位于少咸、戎丘两城交界处的祥祈寺进行扩建,改名万善阁,以供那些行乞之人和无力生计之人居住。白日里,那万善阁供信徒们烧香祈愿,普度众生。夜里,万善阁又为那些穷苦百姓提供一个安身之所。
然而,半年前,大齐新皇周云琤刚登基不久,便关了万善阁。彼时那些从万善阁中被撵出来的乞丐们无处可去,在皇城门口闹了几日,朝中很多老臣们也都跪谏上奏,希望周云琤能收回成命。
然而周云琤并没有收回关闭万善阁的命令,还斩杀了数名觐见的老臣,将那些老臣们的尸体挂在了城楼之上,并将那些老臣们的亲眷抓入天牢。
半年前,先帝病重,三皇子周云琤发动兵变,于午门斩杀了镇守穹安、建康、槐东、尚阳四城的藩王及随从,刚出生的孩童都知道大齐的新皇是地狱里爬出的活阎王。可百姓们对这位活阎王的恐惧一开始也只是停留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当他们看着那些为民而死的肱骨老臣们的尸体在阳光下暴晒成干的时候,百姓们的恐惧才彻底成了形。
大家都在猜测,猜测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要如何对付那些闹事的乞丐。然而,那位君王许是怕民怨鼎沸无法控制,并未对他们动手,反而让那些乞丐们住进了那些为他们直言而死的老臣们的府邸。
之后没人再敢提万善阁开门之事。
后来,流民成倍增加,到处饿殍遍野,百姓们怨声载道。就在前日,冯文苳联合朝臣们跪谏,希望皇上可以急民之所急,开放万善阁,并扩建万善阁。
那些朝臣们可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可谁知跪谏不到一个时辰,周云琤便下令重开万善阁。
“今日没人舍粥,也没人送粮。”守城的士兵们手持长戟,怒斥着“万善阁半月后才会开放,你们半月后再来吧!”
“不行啊军爷!”一个衣不蔽体的老翁抱着一个女童,如蝼蚁般跪伏在地,瑟瑟的褪下孩子胳膊上的衣服,露出长满红疹子的胳膊,苦求道“我这娃生了疹,怕是挺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士兵看着那孩子胳膊上的红疹子,捂着鼻子,怒喝道:“妈的,快滚快滚!”
“军爷,我求求你,这娃儿一直哭一直哭。”那老翁瘦弱至极,骨头已近乎要扎裂皮肉。他颤巍巍的从腰兜里扣出三枚铜板,托在手上,俯身哀求道“我求求您,我有钱,我这有钱!您就让我进去吧!”
他的身子几乎弯进了泥土里,极致卑微,极致低贱。
就在这时,在旁边棚亭中喝酒吃肉的门监校尉侯东斌将嘴中还未嚼烂的肉筋吐到地上,放下手中的酒壶,晃晃悠悠着横行而来,本就油腻膘肥的脸打着晃,活像是一坨泛油的肥肉在横冲直撞。
侯东斌打了个油嗝,厌弃的俯睨着跪着的脏东西,喝道“吵什么吵,!这两日入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放你们进去岂不是丢了我大齐的脸!”
“大人!我求求您行行好吧!”老翁折跪于地,重重的磕着头,“这娃发了高热,烧糊涂了。我有钱,军爷您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病了啊!”侯东斌弯身,一脸慈悲的看着老翁怀中的女童。那女童气喘着,雪白的脸蛋憋得通红,倒真是让人怜悯。
“病的确实挺严重。” 侯东斌摆了摆手,看向老翁“进来吧!”
“谢谢大人!”老翁的腿已跪麻了,于是他双手拄着地,看着侯东斌的脚往前爬。
“唧唧~”消失了大半日的昔昔不知从哪飞了回来,满身黑泥落在初颜的肩头。
初颜拎着昔昔的一个翅膀,抖了抖上面的泥,看向墨殇,道:“墨宗主,我们一时半刻也进不去,我先找个地方把它弄弄干净。”
墨殇点了点头,道:“去吧!”
缰绳一紧,顷刻间,初颜策马离开了墨殇的视线。
离了官道,初颜便松开了手中的昔昔。昔昔在初颜面前绕了一圈,冲进右侧的松林。
初颜下马,将马拴好。
面前的松林繁密冗杂,明明是白日,可走进去,天却骤然像是暗了下来。远处,似乎有猛兽的鸣叫声,那声音不大,却异常的凄厉,听着那声音,初颜觉得心烦意乱。
初颜:“含辞,我只能出来一会,你要是还躲躲藏藏的不出来我就撤了!”
“姑娘怎么还动气了呢?”一个美人从林间走出。
含辞笑道:“姑娘来了,怎么说我都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不是!”
初颜摸了摸立在她肩膀上昔昔的头,昔昔唧唧叫了几声,自顾自飞远玩去了。
初颜转头看向含辞:“我这还未入城你就迫不及待的过来,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含辞左右看了看,问“宿缃呢?她怎么没有跟着过来?”
“她在城门口和墨氏之人在一起。”初颜顿了顿,道“怎么,你要找她?”
“我找她做什么?”含辞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就是突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有意思的事?”
“宿缃说她是淮城本地人。”含辞踱着步,“可我私下找人翻查了这淮城的户籍资料,发现并没有她这号人。不仅如此,整个大齐都没有她的信息。”
“那她就不是大齐人呗。”初颜不以为然,哂笑着“为了生活,瞒报户籍的事情比比皆是,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宿缃曾是你义父最偏爱的姬妾,是个嗜钱如命、极有野心之人。”含辞顿了顿,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人物为何会主动抛下手中的一切,跟你出府,在南柯楼那鬼地方过苦日子?”
“她既是有自己的打算自是不会轻易告知。”初颜转而问“听闻昨日小皇帝下令彻底关闭了十七里商行。你可知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