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中挥金如土的公子们,人人都被涌上头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搅乱了心神。
温念之立于台上,目之所及是男人们如狼似虎的欲望与丑恶。
是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再吃干抹净的色中恶鬼。
眼下,她死死地掐住掌心,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告诉自己,过了今晚,便什么都结束了。
方妈妈朝她走过去,立在一侧。挥着帕子,还在招揽着客人们互相抬价。
价格已经加到了九百两。
“九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方妈妈的脸都快笑烂了。
底下叫价纷纷,声浪此起彼伏。
“一千二百两!”
香云楼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寻着那个声音望过去。
方妈妈以为九百两已经是极限,究竟是谁一口气直接再加了三百两?!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那个说话的人,原来是尚书家的庶子刘公子!
方妈妈乐得花枝乱颤,问了句,“还有没有加价的?”
温念之也寻着声音,将目光投向那位刘公子。
鸦青色的长袍也裹不住那一身肥肉,叫价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喷了一地。
温念之胃里霎时泛起一阵酸意。
“一千五百两!”
人群中,又传来豪迈的一声。
刘公子不屑地瞅了那人一眼,“两千两!”
方妈妈还来不及细看人在哪儿,便听那人果断喊了一声,“三千两!”
“哎哟!”方妈妈堆满溢出来的笑意,扭着腰肢走到那人身旁,“我道是谁,原来是裴公子!您久不来香云楼,一来出手就这般阔绰!”
“三千两,还有加价的吗?”方妈妈看了眼刘公子。
这风月战场上,大抵就剩下这两人还在火拼……
刘尚书爱极了他那一房美妾,是以,向来对这美妾所生的庶子在钱财方面,十分纵容。
可,一夜三千两啊!怎么也要刘尚书剥去一层皮。
韩宥安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倒是不知尚书大人家这般有钱。
果真,刘公子缩着脑袋,不敢再吱声。
方妈妈数了三个数,堂内针落可闻,随即一锤定音,“公子请!”
韩宥安冷笑一声,心道,裴安的舅舅此刻都自身难保了,这货还在这儿挥金如土!
他摇了摇头,扶不上墙的烂泥!
裴安被方妈妈引入销魂阁中,温念之乖巧地跟在后面。
门扉合上,阁内只剩下两人。
裴安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吃着点心,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温念之缓缓撤下团扇,她记得她在西渡码头见过这个人。
裴安道,“你还是个雏啊?做了什么得罪了萧锦羡将你卖到此地来?美人在侧,他竟动都不动你?”
温念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人嘴里果真憋不出什么好话。
她努力盈起笑,“这便与公子没什么关系了,公子既然花重金买下醉娆。又提从前的事作甚?”
裴安拍掉掌心碎屑,轻轻一笑,“倒也是。”
随即,他伸出手去,抚上温念之的侧脸,感叹一声,“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当真不错。三千两银子,值!”
*
雅间里,萧锦羡风尘仆仆,刚一落座,便听韩宥安道,“怎来得这般晚?你可错过了一出好戏。”
萧锦羡灌下一杯热茶,“殿下恕罪,西郊大营耽搁了一会儿。臣连府邸都没回,便直接过来了。不知殿下说的好戏是什么?”
韩宥安神秘一笑,“今夜香云楼竞拍妓子初夜,你可知花落谁家?”
萧锦羡茫然地摇了摇头。
“齐相的外甥裴安,花了三千两重金!”韩宥安举起酒盏,朝萧锦羡碰了碰,“不知,宰相入狱后,他还能否这般招摇!”
萧锦羡牵起浅笑,只是那笑意饱含太多无奈与嘲讽。
他从前线回朝,见多了战争,与战乱之下的百姓。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就啃草皮。穿不上衣,就裹朽布。
活活饿死的、冻死的,数不胜数。前几年,边关还生起一阵易子而食的风气。
举目望去,战争留下来的,只剩饿殍遍野,残垣断壁。
黄沙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
可皇城门口,天子脚下。
三千两白银,竟然只为了一名妓子的初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纨绔们,将此番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咱们忧国忧民的大将军,又想起受苦的百姓来了?”见他神色不对,韩宥安揶揄一声。
萧锦羡替自己满上一杯清酒,“这么久不见,殿下还是惯会取笑臣。”
说罢,碰了碰韩宥安的酒盏,两人相视一笑。
他俩打小就认识。
那会儿,萧锦羡刚到章恒府上,也不过十一二岁。
太子与他年龄相仿,两人共同拜在章恒门下。
韩宥安身为储君,自幼身份尊贵。举手投足间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在儿时,还时常端些架子出来。
反观萧锦羡,身世复杂,从小便少言寡语,性子中却是从不愿屈居人下的不羁与傲骨。
那会儿,两人谁也看不惯谁。
演武场上,亦是随处可见两名的少年的影子,时常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胜负出来。
这日两人照例吵翻了天。
起因是,章恒让他们对弈。
一个诱敌深入,一个乘胜追击。
萧锦羡用计吞了韩宥安大片棋子,太子败局已定,立马就翻了脸。
“狡诈恶徒!”
“兵不厌诈!”
……
章恒在一旁看着,脑子疼。
索性拍案而已,罚他二人相对而立,脸与脸之间不准超过两寸距离,必须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两名少年先是顶着两张臭脸站了不过片息的功夫,也不知是谁没绷住,直接先笑出声来。
此后,两人关系才缓和许多,还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出来。
也就不足一年的时间,边疆烽火连天,敌军压境。
萧锦羡志不在庙堂,毅然决然投入军中。
临行前夜,月华如练。
两个小小的影子就坐在庭院中下了最后一局,棋枰上,黑子又现败局。
萧锦羡笑着将白子扔回棋罐,然后起身拍了拍韩宥安的肩膀,“殿下,不下了。这残局,待我归来再下。”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