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迁跃符后,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山林,黑红雾气跌落在地。
雾气消散,露出时亲残破不堪的身躯。
她整个人像是泡在血缸里一般,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肉。
魔丹已祭,她在重伤情况下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单秉意站在一旁,看着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全无往日桀骜。
这是他复仇最好的时机。
蓝色灵力汇聚,一柄银色长枪出现在他的手中。
“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淡淡道。
她趴在地上,又咳了一口血,精致的面庞毫无血色。
她艰难开口:
“我,我知道。”
“我不能死在他们的手里。”
单秉意微微一怔。
那握着银枪的手颤抖了一下。
她故意的。
故意祭出魔丹,带他突破重围,给他制造一个手刃她的机会。
她看着他,眼神痛苦:
“从前我一直以为,有情蛊在,我们那般亲密,你总会喜欢我的。”
“但我错了。”
“你的家人……我,对不起。”
她默念一句口诀,魔丹再次在她身前浮现。
已被祭出的魔丹不再是乌黑的色泽,而像路边的石头一样毫不起眼。
魔丹同她一样,满是裂痕,仿佛一捏便能碎成渣滓。
上面残存着一缕灵气。
那灵气飘飘荡荡,化作一缕黑色丝线来到单秉意身前,温柔地将他体内的蛊虫扯出。
那是游走在他体内的情蛊。
黑雾将蛊虫吞噬,接着与蛊虫一同消散。
做完这一切后,魔丹彻底碎成齑粉。
单秉意握紧手中的长枪。
他知道,若她全部将魔丹祭出,那片山林不仅仅是动荡这么简单,所有人都会和她陪葬。
但她收敛了,用所有力量冲破大阵,保留一丝灵力,只为给他解开情蛊。
她知道自己的结局、
但她想让他活着。
她倒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目光盈盈看向他,说话已快没有力气了:
“秉意。”
“再不,再不动手,你可就没有亲手报仇的机会了。”
单秉意眼底挣扎,握枪的手青筋暴起。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再无往日光彩照人的明媚模样。
空气仿佛凝固。
他嗓音沙哑,每一个字吐出都格外艰难:
“你后悔吗?”
后悔答应和他出来。
后悔信任他踏入陷阱。
后悔……喜欢他。
“不悔。”
她的声音很轻,缥缈到好似要消失一般。
单秉意闭上眼。
这两个字如刀片一般割入他的心里。
蓝光划破凝固的空气。
地上的红衣身影被长枪穿心。
刹那间,犹如炸开的机关一般,女人身体上的肉一块块崩坏,渐渐消失。
她的手举着,仿佛要递出什么,可她彻底断了生机,目光逐渐涣散。
随着她手部的消失,掉出了一个铃铛。
铃铛拴着红绳,红绳编着小方块,小方块中放着桃核微雕,上面刻着一个正在祈求的小人。
铃铛摔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
大魔头死亡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举世欢腾。
人们都说,当时山林崩塌,乱石纷飞,魔头欲逃。
是单秉意站了出来,不顾危险紧随其后,将魔头诛杀正法。
大魔头一死,其魔庄不攻自破。
自此,世间奉单秉意为上仙,各大宗门竞相伸出橄榄枝。
遗憾的是,他拒绝了所有宗门,仍做一名散修。
街道之上。
人声鼎沸。
漫天鲜花飞舞。
整个世界陷入无边的喜悦中。
男女老少穿着最好的衣裳,孩童们你追我赶,在撒花长队中穿梭打闹。
阁楼上,窗户旁。
单秉意手中握着一杯凉酒。
他眉眼如画,清冷俊逸,好似画中谪仙。
他目光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毫无波澜。
这样热闹的场景已许久没见过了。
他举起酒杯,将酒酿一饮而尽。
大仇得报,他应当高兴才是。
是了,应该高兴。
他亲手杀了她,是救世英雄。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目光泛着醉意。
他的脑海里,是她与他缠绵欢好;
是她在阁楼上倾诉过往;
是她苦口婆心劝他别入邪道;
是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解开情蛊;
是她紧紧与他相拥,说心悦于他。
她为什么要说不后悔?
她的不悔,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被世人奉为上仙的男子坐在阁楼上饮酒,他一袭白衣清沉孤冷,唯独腰带上的那条红绳铃铛格格不入。
……
街道远处,小茶摊上。
一只素手将花瓣挑剔地从茶碗中取出。
“摊主,你确定这些花瓣不会影响生意吗?”
女人抱怨着,把沾着茶水的花瓣丢到一边。
摊主呵呵一笑,看着眼前秀雅的女子:
“怎么会呢,残害生灵的大魔头死了,这不得庆祝个十天十夜啊,这是喜事儿。”
“十天……”她长长一叹:“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d444:我也有必须要提醒您,大人,无论是复活还是傀儡,您都用过了。】
时亲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茶碗。
【没办法啊,灭门的仇得让人家报。】
她早就察觉到这趟出行不对劲了。
边楽不适合撒谎,一路上他的表现过于奇怪。
从炼魔幡开始就不对。
炼魔幡这么重要的法器,四象宗能让他随随便便带走?
且不说他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了,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他还不走,非要与她同游。
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有问题。
她干脆将计就计,故意拖延行程,一路上做足铺垫。
感激分指望不上,能把这条恨意线斩断也好。
身死仇消。
和女魔头关联的所有恨意都会随时间消除。
但还有一个坏消息。
她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事情进展到现在,她十分确定,鹰煞是恨她的。
这几日通过庆典,她通过百姓口中了解到不少残忍的凶杀案都是鹰煞做的。
世人都知道鹰煞是她的手下。
他这么做,大家会默认是她的意思。
鹰煞为什么会恨她?
时亲并没有这段记忆,也就是说,连原主都以为鹰煞忠心耿耿。
令时亲感到棘手的是,鹰煞在找她。
他知道她还活着。
就像她能感觉到他在搜寻她一样,她和他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感应。
她特意让d444检查过身体,体内并无异常。
那问题出自哪里?
时亲不敢大意。
她放下铜板,从一旁捞起帷帽戴上。
白纱极长,能盖过脸挡住上半张身子。
她朝城门外走去。
前方,一匹骏马踏尘而来。
马背上,少年剑眉星目,发丝飞扬,一袭深蓝色劲装,皮革装饰上刻印着四象宗的宗徽。
马蹄从她身边踏过,带起的风将长纱微微掀开一角。
忽然,他目光一滞,勒动缰绳,策驱马身转了过来。
“你,把这斗笠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