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浩辰实在不忍看见父亲如此绝望心伤,看了眼苏烨,然后才开口:“爹,妹妹走,且着急着走,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说她曾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和苏烨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但是最后被人放干心头血致死,最后她抱着女人,一把火一起埋葬了她和女儿。”
“她做过的梦基本都现实里发生了,这点苏烨比我更清楚。所以,妹妹不愿意再嫁苏烨,不愿意孩子再冠上苏姓,更不愿意孩子五岁惨死,而她也不得善终。”
谢浩辰每说一句,苏烨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直至最后血色全无。原来她竟是这般走的,原来她是因为这而走的!
身上的伤痛、心里的伤痛,苏烨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意识混沌,陷入茫茫无际的黑暗.......
七年后!!!
风景宜人的江南,杨柳依依的小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绕着院子里的花圃翩翩起舞。稚嫩悦耳的笑声,飘进厅内。
“莹儿,别跑太快了,一会儿磕着了,可别哭鼻子哦!”温柔慈爱的声音穿过门帘,飞入小女孩的耳中。
“娘,为什么白日里总看不见我的小伙伴们?”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愁绪,和失落,“我想白日里也能跟它们玩!”
谢婉掀开门帘,款款而来。她一身鹅黄色的厚裙,身段轻盈,步态轻快,一扫从前的病态,越发的明媚可人。果然江南的气候是极养人的。
她笑盈盈的蹲下,平视着莹儿:“娘亲不是告诉过莹儿吗,它们白日里要休息、睡觉,这样夜晚她们才有力气发光,才有力气陪莹儿玩啊。”
“可是,夜晚莹儿也要睡觉,我想白日里跟她们玩。”莹儿瘪瘪小嘴,委屈至极,随后两只湿润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谢婉,认真的说道:
“娘亲,您能不能跟她们说,让她们夜晚睡觉,白日陪莹儿玩呢?”
“莹儿又忘记了,我们昨日就问过了呀。它们说,白日里有很多可以陪莹儿玩的好伙伴了,你看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还有隔壁院子小猫小狗、还有莹儿的隔壁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啊。但是夜晚,只有萤火虫啊。它们既可以陪你玩,又可以在夜晚给你光。”
谢婉将女儿搂在怀中,轻声安抚道。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是想白天黑夜,萤火虫都能陪着我啊!
“好啦!我们去屋里找外婆和三位姨母好不好?”
“好!”
门帘内,苏晓、苏柔、苏意三人埋头刺绣,嘴角挂着恬淡和快乐的笑意。她们对面还在坐唐心悠,不过她脸上的笑意就充满无奈和挫败。她干脆将手中的东西一放,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哈哈道:
“我还是不凑热闹了,我就不是这块料。我还是适合给你们做好吃的。”
“外婆,外婆,您又要给莹儿好吃的吗?”莹儿掀帘而入,抱住唐心悠的大腿,仰着小脑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再也不见刚刚的愁容。“谢谢外婆!莹儿最喜欢外婆了。”
唐心悠瞬间眉开眼笑,立即俯身,一把抱起莹儿。“莹儿想吃什么呀,外婆都给你做。”
“嗯?莹儿想吃莲子糕、芙蓉糕、柳絮糕.....”
“哈哈哈,好好好!”
“莹儿,就最喜欢外婆吗?那大姨呢?”
“二姨呢?”
“三姨呢?”
“啊?可是就一个莹儿,要喜欢那么多人?”莹儿苦恼的摇了摇头,“莹儿可能会好累的!”
哈哈哈哈~~~
满屋子的女人,被莹儿逗得呵呵呵直乐。
“莹儿,下来。”谢婉伸手接过莹儿,“莹儿长大了,不能总是让外婆抱抱了。”
“婉儿,不碍事,我抱得动。”怀中一空,唐心悠还怪舍不得的。
“娘,莹儿大了,不能总那么宠着她。”谢婉有些担忧的看着唐心悠。
唐心悠从前吃了太多苦,身体底子就坏了,后来又被苏老爷子逼着服下了绝育药,一直也没养好。林婉将苏烨最后送来的药方,也给唐心悠喝着,但是效果不大。
如今不到四十,所有的病灶都出来了。
唐心悠不忍看女儿忧心的神情,牵着莹儿往厨房走去:“莹儿,走,跟外婆做好吃的去。”
“谢婉,不用太担心,唐姨会好起来的。”苏晓等人出言宽慰谢婉。
“嗯,不担心,我会好好照顾我娘的。”谢婉重新拿起刺绣,跟着一起活动起来。
“对了,谢婉,真的不回京吗?如今莹儿已经六岁了,已经过了那个坎儿了。”苏意再次旧话重提。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们多次劝说谢婉回京。江南是好,可是女子求生计,本就艰难,何况谢婉带着孩子带着唐心悠。莹儿总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跟着她们守在这方小院子里。
何况唐心悠的身子,回了京城,说不定华大夫那边能有法子。毕竟当初林婉不就是他治好的嘛。
她们都知道五岁是莹儿和谢婉的一个劫,可是,如今莹儿已经六岁了。
谢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里很好!京城虽繁华,但是需要用什么来交易,我们都很清楚。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出来,我不忍心再次将莹儿送入牢笼。天气真正起暖后,我就送莹儿去女子私塾。”
“可是,你一个人要养三个人,你撑得住吗?还有唐姨.....或许华大夫那边能看好。”苏意不忍看见如见消瘦唐姨,就这样一日日枯萎下去。
“我与夫子一直有书信往来,华大夫七年前离京后,就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华启在京城,她早就带着娘亲回去就医了,何苦会拖到今日?
随即苦笑着摇头道,“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似乎在安慰苏晓三人,更是在安慰自己。
随即又扬起脸上的微笑,得意的看了看苏晓三人:“不过,幸好,我的家底有多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养十个八个都撑得住。”当年离京时,她绝对算得上是腰缠万贯,所以,在江南的这几年,谢婉几人确实过得很滋润。
苏晓苏柔苏意三人,看着谢婉强颜欢笑,心里忍不住刺痛。但终究还是不忍再提伤心事,微笑着逗笑道:“都怪你平时太节俭了,我们都忘记了你是个大富婆。既如此,大富婆,也养养我们呗。”
“养!养!我养啊!”
“哈哈哈~~~”
一阵嬉笑过后,谢婉看着手中的刺绣愣神。原本富丽堂皇、威严又繁杂的京派刺绣,如今早已是充满江南灵气和活力的江南气息了。
京城的过往,仿佛只是一个冗长而沉重的梦。梦里的人和事已经渐渐模糊,只有那张前世今生的脸还清晰如昨。
爱过、恨过、怨过,终究也要遗忘的吧!
苏烨,我们终于死生不复相见了!没有我参与的今生,你可有过得更幸福?
京城谢府。
春意虽起,寒意未退,地上的积雪才堪堪融化。高门阔府内的炭盆依然旺着,驱赶依然肆意的寒冷,试图温暖寒冷了七年整的心。
暖和的厅内,谢浩辰和苏烨二人围炉煮茶。
“苏烨,这里是谢府,不是苏府,你日日往我府上跑是几个意思?”谢浩辰嫌恶的翻了个白眼,“你耐性可真够好的,七年了,整整七年了。”
“所以啊,只要你告诉我婉儿在哪儿,我绝不再上门叨扰。”苏烨无所谓的说道,“反正现在我也没事做,就过来问问,今日你说便说,不说也没关系,我明日再来问一遍。”
“不是,苏烨,你这苏府掌权人这么闲的吗?”
“跟你学的啊,你闲我就闲啊!”
谢婉离开后,苏烨花了一年的时间,用铁血手腕,彻底将自己和苏府切割了开来。既然踢走那些族老麻烦,他干脆自己另立‘苏府’。对外,苏烨就是苏府,对内,此苏府和彼苏府绝然不同。
那些族老刚开始剧烈反抗,但是奈何苏府商业命脉几乎都握在苏烨手里,无论怎么蹦跶,苏烨毫不理会。不过一年,他们便偃旗息鼓。大多选择拿银子走人,自立门户,自负盈亏。
现在的,苏府,绝对是苏烨一个人的。
没了那些内斗,事情简单顺畅了许多,苏烨自然也多出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来跟谢浩辰耗。
“苏烨,别白费心思了。我妹妹不会回来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虽然收到过几封来信,但是她很谨慎,我根本不知道信从何而来。”
谢浩辰有些颓败,他没想到谢婉走得如此决绝,除了几封报平安的信件外,再无只言片语。他从怀中掏出一叠信封,摊开,整齐的排放再茶几上,不多不少,刚好七封。
“一年一封。呵呵,我这个妹妹啊,还真是.....”
苏烨终于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的打开第一个信封,展开信纸:安好!勿念!
他不死心,继续拆开第二封,展开信纸,依然是:安好!勿念!
一连七封,皆是四字!多一个字都没有。她好狠的心啊!
“还等吗?”看着绝望痛苦的苏烨,谢浩辰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苏烨,我妹妹不会回来了。你跟她相处那么多年,她什么性子,你比我更了解。别等了,寻一个姑娘成亲吧。”
苏烨看着眼前的一一排放的信纸,心里一片悲凉。可是,他无从怨起、无从恨起。前世今生,他带给她都全是伤害与痛苦。她要走,是应该的。
缓缓闭上双眼,两滴泪儿落。抬手,截住,却截不断源头,截不断思念。
两世他们都相遇的太早了,她爱他时,他亦爱她,可是他护不住她。以为伤她就是护她,哪知伤她就是伤她,终究也没能护住她。
苏烨心里一阵悲鸣。
谢婉,你真狠!
你终于做到了死生不复相见!
也好!这样也好!
没有了我的今生,你一定是幸福的吧!你一定要幸福啊!
~~~~~
某处,森林深处的一个幽深山洞。
一名女子脸色刮白、僵硬,却很美很美。
她站着,定定的盯着眼前燃烧的火堆,一动不动。她想闭上眼睛,可眼皮却不听使唤,不管怎么使力就是闭不上。她想要张嘴,也只是嘴角周围的皮肤稍微动了动,就再也没了动静。
她放弃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不管她怎么努力,它们就是不听使唤。
事实确实就是,那些东西,全部都不是她自己的。什么是她自己的?她忘记了。她只知道她睡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醒来后,她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女子就这么僵硬的站着,一直站着。
如果苏烨和谢浩辰在这儿,他们就会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女子他们极其熟悉,且是苏烨千方百计,找人画出来的——苏老夫人!
也就是苏烨奶奶的画像,苏老爷子的发妻!
洞口传来一阵响动。
哈啦啦啦~~
挡住洞口的藤蔓晃动,一个男子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洞口,确定没人跟随后,整理好洞口的藤蔓后,朝着女子而来。
男子绕着女子转了一圈后,双手抱胸,侧头看着女子,沉思着。好一会儿,他嘴角终于挂上了愉悦而得意的笑容。
“不错不错,今日能站起来了。很快,就应该能说能笑、能跑能跳了。不出一个月,我就可以带着你上京,把你交给苏老爷子换好吃的了。”
“呵呵呵,苏老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终于把他的妻子‘造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天真无邪又得意的笑声,回荡山间,惊起山洞不远处啃食腐肉山堆的数只秃鹰。
呼啦呼啦——
秃鹰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哈哈哈~~~
笑声再起,秃鹰受惊,一声嘶鸣,嘴巴一松,嘴里的东西往下掉。
一个指甲盖从天而降!
画面定格!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