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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吃吗?”陆悬捏着桂花糕问。
知道要回京都,姜梨终于愿意吃饭喝水,他大松了口气。
“不吃。”姜梨卷起帘子往外看,“还要多久?”
陆悬就着她吃剩的继续,闻言手一顿,“妹妹已经问过很多遍,还有一个日夜就到了。”
“这么慢。”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口中明明含得是清香的桂花,陆悬却嚼出苦涩的味道。
不仅如此,此刻他心里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惧。
犹豫了瞬,他将糕点放进食盒,拉起姜梨的手指轻轻碾揉,“阿梨,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姜梨回头,看他神情犹豫,眉心剧烈跳动了下,“什么?”
“月牙巷的小院子……烧了。”
姜梨瞳孔骤缩,只一瞬,她反手攥紧他,“那人呢?我祖母呢?!”
陆悬从未见她惊慌成这个样子,好似下一息就不堪重负,要晕厥似的,连忙道:“你先别急,老夫人没事。只是……”
姜梨急喘一口气,旋即又想到什么,缓慢抬眼,“那我的婢女,松枝呢?”
“从院中一共清理出九具尸体……”陆悬看她摇摇欲坠,不忍心说不下去。
姜梨没听懂似地皱了下眉,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
梦蝶已经叫她打发走了,剩下的除去陈安六兄弟,还有两个婢女,加上祖母松枝,一共十个人。
九具尸体,所以,除了祖母,其他人都死了?
松枝也死了?
她的松枝,陪她一起长大的松枝。
即便姜家出事还守着她,不愿意离开的姐姐,就这么……死了。
意识到这点,她突然死死咬唇,泪如泉涌。
陆悬忙把她抱到膝上,按进怀里,亲吻她的头顶安抚。
姜梨无意识地攥紧他衣衫,压抑的哭声叫陆悬心都快碎了。
其实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己是没多大感觉的。
唯一担心的是姜梨会难受。
不过那时她失忆了,他承认,那一刻他是无比庆幸她失忆的。
甚至,他曾阴暗地想过,全死了更好,他的阿梨从今往后只能依赖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终于止住眼泪。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破碎的目光一点一滴收拢,化作一支冷利的箭,“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遭遇泥石流的次日。”陆悬抬手替她擦眼泪。
姜梨用力打开,“谁干的?”
人是活的,着火不会等死,除非根本跑不了。
更何况,不会那么凑巧死在她出事的次日。
她倏地眯眼,肯定道:“不止是杀人放火,泥石流也是人为,对吗?”
否则,如何解释前脚她被埋,后脚月牙巷就出事?
“阿梨是在怀疑我?”陆悬皱眉。
姜梨只是望着他,目光如同开刃的尖刀,呼啦啦能刮下他一层皮肉。
心口又痛又委屈,陆悬深吸一口气,道:“便我再想得到你,也不可能拿阿梨你的命冒险!”
“更何况,你失忆是我无法预料的。”
“至于月牙巷……对,我是可能为了断绝后患,把人都杀了。可阿梨你觉得……”他喉咙滚了滚,卑微地问出声,“我敢吗?”
他是能做到,但他不敢!
否则从前就那么做了,何必等到如今。
“那是谁,你祖母?”姜梨无视他满目痛意,轻蔑地扯唇,“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恨我们祖孙,恨到连你这个亲孙子都要杀吗?!”
除了陆家人,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陆悬望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终究还是心疼,他声音沉沉,“……是我祖父,是陆修元。”
“他应该是知道了我同你的关系,知道……我为你做过的事。”
姜梨秀眉蹙紧,“他不是最看重你这个孙子,不是对你青睐有加吗?”
陆悬极淡地笑了声,“那又如何?对他来说,子孙算什么,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权势,比陆家家族长兴更重要。”
他手上沾了陆家人的血,又让他同齐王、林家关系破裂,动摇他在朝堂的地位,陆修元要杀他,再正常不过。
什么子孙,陆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孙。
他从来都只是陆修元驱使的棋子,一个他以为掌握住,就能让陆家再屹立几十年的棋子。
只可惜,他陆悬生来就不是听话的种。
“阿梨,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的。”他在她面前如是说。
期望她能恨陆家的同时,能少一点点对他的恨。
姜梨自然瞧出他隐含祈盼的眼,她错开视线,“我祖母呢?她现在在哪里?”
“先前是同……你赶出去的那个婢女在一处,前些日子我得知后,让人把她送进揽月楼休养。那个地方出入严苛,应当暂时无碍。”陆悬垂睫。
其实真实情况他还是没敢说。
那老夫人本来身体就不行,章序给的期限最多两年。
经此一番变故加上姜梨的失踪,她的状态……并不好。
姜梨心下稍松,再不想同他说什么,转过身往车壁靠去,就那么望着车窗外,阳光树影自她眼中飞快掠过,她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进去。
陆悬默了瞬,起身半跪到她身前,拉她的手,“阿梨,你放心,不管你要做什么,哥哥都会帮你。”
把姜梨祖母安顿好之后,剩下那些他是没管的。
他只想和姜梨去江都安稳生活。
至于陆悬,让他就那么死掉好了。
甚至于老夫人,也是他反复权衡后,迫于害怕姜梨有一日突然想起过去,害怕她质问才插手。
他其实更想要的是抛下一切人和事,就此销声匿迹。
可眼下,既要回去,那先前的账自然得清算。
祖父既先动了手,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姜梨没有理他,只是幽幽地望着外面。
次日入夜,马车终于行到京郊三十里外,笔耕等人早已候在那儿。
看陆悬探出身,笔耕激动地眼眶发热,缓了瞬,才恭声禀告:“大人,刚解决掉一批。”
他们这些人一聚集到郊外,陆修元显然察觉到什么,立马派人过来,意图伏击。
可惜,他们早有防备,将那群人绞杀殆尽。
“做的不错。”陆悬点头,负手站在车头,“从现在起,你们负责护卫马车里的人,但凡她伤到毫发……”
他扫过众人,无需再多说什么,底下的人已经能感受到他冷酷的杀意。
“是!”
笔耕抿紧唇,不用想,也晓得里面坐的是谁。
没想到姜梨还活着,大人仍旧同她在一起。
想到前段时日,大人动了暗哨所的印信,却没有主动联络他,亦没有回京都反扑老太爷,他就后怕。
那会儿大人……是不想再回京都吧?又是为了她?
“阿梨,现在去揽月楼吗?”陆悬掀开马车帘,柔声问道。
姜梨静水一样的眸子起了丝涟漪,“嗯。”
其实她是害怕的,害怕如何向祖母交待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但比起害怕,她更想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她迫切地想她。
松枝没了,她就只剩下祖母了。
揽月楼,雅间。
压抑的咳嗽声一阵又一阵传来。
床榻上靠坐着的老者满头白发,一声剧烈的咳喘后,她拿开捂嘴的帕子放到一边。
婢女端着药推门进去,看到帕子上又是一捧鲜血,眼眶立马红了,“药好了,您老人家快喝。”
“喝不喝都无所谓了。”姜老夫人面容愁苦,“若不是还惦记着阿梨,怕她回来见不着我要哭,我这副病体早该走了。”
“老夫人,您不能这样想!”婢女跪到榻前,握住她的手,“您得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否则姑娘若回来看到您这样,肯定伤心坏了。”
姜老夫人眼里淌出两行泪,“她去哪儿了呢?我的阿梨到底去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她最孝顺的,最见不得我难过,不能这么久不回来啊……”
“她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了?
婢女再不忍看她的样子,埋下头抹眼泪。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
婢女扭头看去,霎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站起身,激动到语无伦次,“老夫人,老夫人!来了,回来了!”
姜梨看见小桃,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目光落到床榻上。
榻上老人惊坐起身,双手往前伸,“阿梨!”
姜梨瞳孔放大,连呼吸都停摆了,无法言说的痛涨满胸口,她瞬间泪如雨下。
“阿梨?”老夫人又唤了声,犹疑地声音。
姜梨痛哭出声,下一瞬冲过去扑跪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祖母,是我,是阿梨,阿梨回来了……”
老夫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旋即一把揽住她失声痛哭。
祖孙抱在一起,双双哭得撕心裂肺。
陆悬站在门边,握紧拳头不敢上前,亦不敢发出声响。
月牙巷被闯入烧杀,姜梨失踪,老夫人伤心过度,哭瞎了眼,已然看不见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