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瞳孔暴睁,不可置信地在两人面上扫视,最后定在陆悬面上,摇头怒斥,“三郎,她是你亲堂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那又如何?哥哥下得手可不止她一个。”姜梨扯唇,伏到陆悬怀里,“陆家六老爷就是哥哥一刀划破喉咙,血流了一地呢。还有五老爷四老爷,哥哥也是帮凶。”
她仰头:“而且,哥哥现在只想要阿梨一个妹妹,什么堂妹,即便是亲妹妹,哥哥也不在乎的,对吗?”
陆悬望进她水色潋滟的眼睛。
这双眼是菩提树,是盛放的七宝莲花,接引他到极乐仙境!
他从骨肉到神魂都为之震颤,根本无力抵抗。
“嗯。”
三夫人呆呆望着陆悬,整个人垮掉一般,“疯了,你真是疯了……”
她不停地重复,连同陆婧和婆子都骇得瞳孔暴睁看着两人。
“没关系。”姜梨冲陆悬笑,手贴到他胸口,声音软软,“阿梨陪着哥哥一起疯,永远、永远都陪着你。”
春日的暖风拂过四肢百骸,紧皱的心脏舒展开,心神荡漾。
陆悬嘴角抿出一道柔软的弧度,轻轻点头。
姜梨转过身,身子往后懒洋洋地靠到陆悬身上,“所以,陆悬哥哥救不了她。今日……谁都救不了她!”
大夫人面上肌肉激颤,浑身紧绷到极致,见姜梨眸露杀意,她扫向因恐惧到极点,不停发着抖的陆婧。
忽然扑通一声跪倒,膝行到姜梨脚下,泪流满面,“阿梨姑娘,阿梨姑娘求你了!我愿意替她去死,陆婧曾加诸在你身上的,我愿意千倍百倍,愿意千刀万剐去还……求你了,阿梨姑娘!她才十六岁啊……”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夫人不停磕头,额角很快红肿破皮,血混合着尘土粘在上面,肮脏又恐怖,哪有从前半点端庄贵妇模样。
“……娘。”陆婧怔怔看着,喃喃唤出一声。
“……我,我后悔了。”大夫人扭头,一双眼肿胀红透,泣不成声,“若我不曾把怨恨放在你身上,你或许就不会长成这样!就不会做出后来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懦弱!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陆婧眼眶湿润,嘴角抿住,泼天的委屈自眼底缓缓溢出。
终于等来这一日,可原来这一天这么难受。
“阿梨姑娘,都是我这个娘没教好自己的孩子。”大夫人转向姜梨,“养不教父之过,陆婧她父亲自小没管过她,是我这个母亲的错!求你了……要杀就杀我吧,饶她一条命……”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砸在地面,比佛前磕头还要虔诚,是一个母亲拼死在为女儿求一条活路。
“娘!”陆婧终于扑跪到大夫人身侧,嚎啕出声。
屋外暴雨如注,仍旧压不住母女俩悲切的哭声。
陆悬望向姜梨的侧脸,少女眸色幽沉,似遮天蔽日的密林深处,那黑黝黝的一片,日月风雨都探不进去半点。
“阿梨?”他扶住她的腰,俯身到她耳边,柔声道:“不用管她们,想杀就杀。”
姜梨一动不动地看着,半晌,忽然觉得无趣般轻轻眨了下眼,“就这样吧,把人送走,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瞧见。”
说完转身往外。
陆悬眉心微动,没料到她会突然心软。
他看向抱在一起痛哭的大夫人和陆婧,扯唇冷笑了声,侧头向笔耕递了个眼色。
凭什么这两个人能叫阿梨心软?!
她们也配?!
她对自己可从没有良善过。
走到檐廊下,见姜梨正抬头望着雨,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伞,撑到对方头顶,他揽住她削薄的肩膀,“回去吗?”
远空灰蒙蒙一片,黑云如墨晕染在天际,雨线坠石般砸在树梢、庙檐、青石板上,轰隆隆嘈杂一片,朦胧又模糊。
劲风扫过,揉蓝的裙裾翻飞,几滴雨点摔倒在姜梨面上,将她从怔愣中扯醒。
娘,阿梨想您了。
*
夜色黑浓,马车沿着山道在雨中徐行。
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在宝盖上,比琵琶弹唱还要热闹。
“还冷吗?”陆悬捏着帕子,替少女擦发髻鬓角沾上的水滴。
雨太大,姜梨衣裙被打湿,尽管是夏日,仍不免寒凉。
她偎在男人怀里,外衫除去,披了件陆悬备用的长衫,眉目恹恹的。
陆悬摸她额头,没觉出过高的温度,松了口气。
把人抱得更紧,低头亲她额角,“睡一会儿,到了哥哥唤你。”
这雨下得突然,原本只需三四个时辰的路,眼下估摸要到天亮才成。
不过想到难得同她共处一室到天明,陆悬唇角不由噙笑。
薄毯往上拉了拉,完完全全裹住人,他低眸看着少女安静柔美的睡颜,心口胀得满满的,极度的满足。
烛光下,少女长睫的影子被拉得更长,鸟鹊的长尾似的,乖巧地趴在她如雪的肌肤上。
忍不住长指轻柔摩挲她细嫩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下,陆悬心口生出燥意。
想把人吞进腹中,让她蜷成一团,就这么在他心底待一辈子!
然他却什么也不敢做,连同抚摸的动作都放得更柔了些,生怕打破此刻的安宁。
直到,啪——
脑中某根弦突然断裂,指尖一顿,他痛到瞬间皱眉。
又来了!
撕心裂肺的痛又来了!
越来越频繁,他几乎要离不开那香丸了。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他咬牙屏息垂眸看着姜梨的眉眼,身体肌肉绷成铁,不敢动一下。
很快,冷汗顺着下颌流进衣襟,每一根经脉都在痉挛跳动,在嘶嚎着发狂!
终于,他抬起手,袖摆微动,一只巴掌长的短匕滑入掌心。
鞘套掉落到地板上,修长结实的手缓缓握住锋刃。
手一点一点收紧,血却往下坠得越来越凶。
片刻后,他闭眸,解脱般吁出一口气。
费力抽出汗巾,随意裹好手,陆悬低头望向姜梨。
她还在睡,眉心微蹙,不大安稳的样子。
陆悬面色发苍白,伸手轻柔地抚过去,触及的刹那忽然急顿,又连忙摸向她额头。
温度滚烫,发热了。
“阿梨,难受吗?”陆悬连忙低头凑到她面前,急切唤道。
姜梨嘤咛两声,怕冷似的,往他怀里又挤进几分。
陆悬眸色顿变,抬头朝外,“快,快回去!”
笔耕应了声,扬鞭打马。
马儿吃痛,牟足劲急驰。
“没事,没事的,很快就回去了……”陆悬紧紧环住人,鼻尖在她面上安抚性地蹭着。
却突然,马车外传来哗啦啦的巨响,涌动的潮水一般。
“大人!不好,是山崩!”笔耕嘶声大喊。
话音刚落,暴雨携着泥土海啸般扑来,马车瞬息倾覆。
电光火石间,陆悬抱紧姜梨破窗而出,然而根本来不及再做其他,只一息的功夫,泥土冲刷而下!
两人被裹挟,一道冲下山林,消失在泥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