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光散尽,二人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池塘前,之夏则恭敬地立在池塘前方不远。
典歆带着李之罔走过去,问道,“试炼不应该是将那小男孩杀死吗?”
“何有此言?”之夏侧过身去,手指住池塘,“二位伤势不轻,何不先疗伤再说。”
原来这池塘与之前的湖泊一样,都兼具医伤之效,故此不再多说,连衣服也不脱便进了池塘。
李之罔瞬间便感觉胸口的大洞和脚踝上的齿伤得到了缓解,修养阵,向之夏拱手道,“敢问阁下,接下来可还有试炼?”
“试炼分做两关,一为击杀牛头邪首,二为从赎罪宫逃出,两位皆已渡过,再无试炼,余下一环便是觐见君上,臣服获赏。”之夏婉婉道来,指向不远处道,“不过方才君上特意吩咐我,在这儿等候二位,说有额外的赏赐赐予二位。不过先说好,若二位选择另一样赏赐,则无法再获得健体赏赐。”
李之罔顺着之夏手指看去,发现是一间小屋,便问道,“阁下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之夏摇头,“此乃君上亲设,我身份卑微,无以得知。二位现在可以做选择了,是继续待在池塘里,还是进小屋谋求额外赏赐。”
待在池塘里,应该就是和击杀牛头邪兽那次一样,不仅可使身体复原,还能强健体魄,拥有异于常人的身体强度,不过李之罔并没有选择这个。他想到了此前寂暗君王特意来见他,而今又设下额外的赏赐,口上虽说是为二人所设,但想来应是专门为他而立,故此,在感觉身子好得差不多后,他便从池塘中站起身来,向典歆和之夏略一拱手,进到小屋里。
出乎他的意料,小屋里竟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一个女子的画像铺得满屋都是。女子在二十来许,眉目有神,重瞳在眼,不施粉黛,英气十足,不下男子,远望如天仙临凡祛尘暗,近观似人主再生承大统,只看上一眼,便有臣服之感。
李之罔别过头去,反复摇头,方才恍惚间,他竟想跪拜这女子的画像,真是邪门。他又看上几眼,确认画像没有任何的魔力,那股发自内心想膜拜的冲动竟只是因为女子的面目。
“真是可笑,世间绝不会有这样的人。”
李之罔叹息一声,转身想走。忽得想到寂暗君王曾说他丢失的记忆里有一位二人都认识的女子,瞬间止步,莫非这画像上的人便是那位女子,可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论如何,李之罔还是将女子的面目给牢牢记在心中,有此般长相的人当不会是无名之辈,且等出去了再打听打听。
随即他便转身出了小屋,注意到典歆竟然换了身衣裳,池塘外还跪着好些漆黑小人。尚未反应过来,漆黑小人便一拥而上,竟也给他换了一套漆黑的礼服。
“觐见君上不得无礼,且随我走吧,君上就在前方。”
李之罔和典歆一言不发地跟上,越过池塘后,一座雄伟的宫殿随即出现在眼前,面前一条笔直的甬道直抵宫殿,而且不止这一条,宫殿八方都有甬道延伸,但却没有一个人。
“莫非其他人都没能通过试炼吗?”李之罔想到在奉义城见到的百十号人,不敢相信竟只有他和典歆能来到此处。
之夏回道,“其他人无缘,便是修为再强,也无有益助,通过此次黑堡试炼的就只有你二人罢了。”
难道说之后还会有类似的黑堡试炼?李之罔脑中冒出这个疑问来,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三人一路沉默着,很快来到宫殿前,之夏轻轻摆手,大门便自动打开,入目所见是一只三十来丈高的巨人,跪趴在大殿正中,一些黑色的黏液在他的脑门旋转,似乎正在侵蚀于他。
“这是?”典歆问道。
“西仙洲抓来的,抽取他的灵力来维持黑堡试炼。”之夏不满地回道,“莫要再说话,惹得君上不快,谁也保不住你。”
典歆赶忙低下头去。
很快,寂暗君王的身形便出现在三人眼中,其坐在数十道阶梯上的王座之上,暗紫色的眸子投下来。
典歆赶忙跪下,口称君上,李之罔则不为所动。
“你看到了吧。”寂暗君王看向李之罔,“既想知道她是谁,为何还不跪下?”
“我所修的功法不允许我跪拜任何人,故无法如此做。”李之罔恭敬拱手,“但请殿下将那人的身份告予我,作为在下通过试炼的赏赐。”
“能到这儿的人,尚无一人敢不从孤命,你确定要尝试番?”寂暗君王声音骤冷,同时投下威压。
“非不愿,实不能,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李之罔冷汗直下,谦恭不改,若是仅一跪便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自然可以跪,但一跪他的《玄天都经》便算彻底废了,修为也将不复存在,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这样,孤便网开一面吧。”
李之罔面色刚转忧为喜,忽得感觉到一股巨力打在他身上,身子顿时倒飞而出,从巨人的胯下一路滚到宫殿外。便是这样,也没止住,他仍在不断地翻滚,竟高飞到天际远方,撞破数层天幕,眼中所见,皆是之前试炼景象。
他感觉脊椎错位,身子变形,逐渐耐受不住痛苦,骤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终于苏醒过来,却动弹不了分毫,只能挪动眼珠观察目前的处境。他好像在一处地下洞穴,头顶七丈高有个圆形缺口,正投射下日光来。
“醒了?”
伴随话语落下,李之罔感觉小腹一疼,才注意到身旁竟然还站着个人,虽隐在黑暗中,但能勉强辨认出对方是之夏。
之夏蹲下来,嘲弄道,“你不愿跪拜于王,但受一掌而死,不可再受。”
原来,寂暗君王的网开一面竟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既不肯臣服君上,这黑剑你便不可再用,我将代君上收回。”
“不...不要,把邪首...剑留给我...”
李之罔声音极小,之夏根本听不见,贴过来些才听清,顿时,他脸上笑意更盛。
“黑剑乃君上所铸,你既想用此剑,更该臣服君上,反是忤逆,真是不知死活。”
“把...邪首剑留下来...”李之罔喘着粗气,盯住之夏,“你等我...醒了...才给我说这些,定有...私心作祟,把剑...留下来,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之夏笑上一阵,转而严穆道,“若你没发现这点,我不但要收走剑,还要杀了你。既然你能识破此点,便不算愚笨,倒能将剑留下,至于条件,日后我自会来找你。”
说罢,之夏随即化作云烟而散,李之罔则再次昏死过去。
...
“醒了?你这一睡可真够久的。”
明媚的阳光伴着微风照射进小屋里,李之罔却不住地咳嗽,感觉十分寒冷,不由道,“把窗户关上。”
“是,是,是,病人就得好生伺候,照顾你三个月,可把我累坏了。”
“怎么是你救的我?”李之罔看向坐在床边的典歆,不解道,“当时我明明在一处地下洞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谁知道呢。”典歆摊摊手,“我从寂暗君王那儿退下来的时候,以为你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谁料却有个声音在耳边作响,说你在枯井下面,我一去看,还真是,这才把你带了过来。”
“我伤得如何?”
“以寻常人来说,基本上没有存活的可能,但是你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竟然扛了下来,那大夫还连连称奇呢。不用担心,再养上几个月,你就能下床行走了。”
“那完全恢复不得要几年?”
“差不多吧。”典歆点点头,“那可是寂暗君王的一掌,能活下就算了不得了,还想啥呢。”
李之罔示意想坐起来,典歆便扶住他的后背,又在下面塞上枕头,然后缓缓地把他脑袋放在床头。
即便这样,李之罔也粗气连喘,极为不适,缓上阵道,“这儿...是你家?”
“想啥呢,我家离这可远了。吃个橘子?”看李之罔点头,典歆从床头柜的篮子上拿下个橘子,边剥皮边道,“你当时危在旦夕,要想活下来自然是能多近就多近,现在是在奉义城南边一百二十里的鹿鸣县。对了,你那匹马我也带过来了。它还挺通人性的,我一背你出来就跑了过来,我骑上去还不吵不闹,真是不错。”
说着,她扯下块橘瓣塞到李之罔嘴里。
看他咀嚼得差不多了,典歆又拿出帕子把他嘴边的汁液擦去,说道,“我再照顾你段日子,就得走了。这次离家太久,得回去一趟,而且还得去见见邓伯母。”
“典小姐的大恩大德,之罔铭记五内,必将报答。”
“呵呵,就等你这句话呢。”典歆邪魅一笑,神不知鬼不觉拿出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上面是你我到鹿鸣镇后的所有开销,本来我是不需要花费的,但因为要照顾你,所以不得不花出去些链沫,于情于理,都得你来支付吧。你若不信的话,我念给你听。”
李之罔赶忙摇头,“我信,不用念了,花了多少算在我的账上就行。”
“目前花了一千七百链沫,大头是你的治伤费用,光是这一项就花了一千一链沫,再加上还要再照顾你一段时间,那总的链沫,等我算算,嗯,算好了。反正就是说,不算劳务费的话,你应该给我两千四百二十链沫。”
李之罔脸上顿时挂不住,头不自觉埋下去。他离开柳叶城时将几乎所有的链沫都留给了苏年锦,认识齐暮之后又忙于赶路,也未赚到一分,这何止是囊中羞涩,简直是身无分文,只好道,“那个,能不能赊账,也就是以后再还的意思。”
“不行。”典歆摆摆手,“这些链沫本来是我要带回家里的,少了这么多,不知道爹娘还要怎么说我呢,得还上才行。”
“这...你看我们好不容易才通过试炼,也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没必要因链沫而生隙嘛,宽容个一两年,到时候我一定会还上的。”
典歆伸过头来,直直盯住李之罔,“那你老实交代,怀里到底有多少链沫?”
“额,五十二吧,应该。”这个数字,就连一向厚脸皮的李之罔都不免感到脸红。
“蛤?”典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疑问,进而狂呼一声,扒拉住眼皮绝望道,“那不是说,等我一走,你连活下去的钱财都没了,我甚至还得再给你些?”
“这也是可以的,典大善人。”
“你!你少给我套近乎!”典歆站将起来,围着病床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李之罔,时而又埋下头去,再一次抬起脑袋时,以极大的决心道,“我最多,最多给你五百链沫,到时候你必须要还我...两千,不算前面的链沫,对,就这个价。你觉得行,我们就签下条款。”
有人雪中送炭,李之罔自然感恩戴德,连忙点头。
但典歆却觉得分外不爽,明明自己赚得更多,为什么却反而感觉是亏了,只能以做生意就得承担风险为理由来安慰自己,这让她即便与李之罔签下条款也乐不起来。
“等伤好了,我一定努力谋生,争取早日还上典善人的链沫。”李之罔将一式两份的条款叠起收到怀中,笑道。
“你可别傻顾着只签字,上面的看了没,兆天年必须到栗山来还我钱,不然,我就去找你那位齐家大小姐要钱了。”
李之罔自然是点头应下,拍着胸口答应到时候一定会还。
只是事有不测,运分福祸,两个人都没想到,自从在鹿鸣县一别后,二人要再遇到已是在朝喧神学院,那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距离还款的日期已过去整整六年,距离鹿鸣县的日子也已过去了整整九年,但幸好,那时他们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