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贸易点外便站满了人,各类绸缎是提前一晚上便拿出来的,蜀锦数量少、价格高,叫许多人都有些望而却步;但其余各式各样的绫罗布匹,数量多、价格低,瞧着各种颜色都有,上头也绣满了各种各样的纹路,虽然看着没有蜀锦华丽,但放在准格尔也是精致无比的东西了。
一个上午,各类绸缎便被一抢而空,蜀锦多被贵族买走了,其余的则几乎是人手至少一件,布匹拿到手后,大家又犯了难:这布匹能直接拿着做衣服吗?会不会弄坏了?
谁知刚到午后,贸易点旁就又支了个棚子,搭了一间绣房,里头都是绣工顶顶好的绣娘,这可是大妃得知大家买了布匹后派来的,不知道怎么用那些布匹做衣服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来学习。
大妃说了,做衣服的方法大同小异,只是从前没有接触过才会无从下手,这些绣娘也不收报酬,这几日都会在这里帮忙,大家可以等空闲下来再前往。日后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去找大妃,她都会帮大家的。
几天下来,大家都做了喜欢的衣服,朝瑰也赚得盆满钵满,每个人都很满意。
朝瑰收起账册,逗了逗摇篮里流着口水的儿子,大妃的身份确实好用啊,女人只要不被身份困住,就能把身份当做最好用的利器。
天热起来的时候,朝瑰叫人去勘测了准格尔东边那条河流,那条河水流湍急,河上只有一根原木,上面长着厚厚的青苔,十分湿滑,前几日还有一个孩子差点掉进去被冲走了。
“本宫想着,叫他们在这里好好造一座桥,以后便可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摩格点点头:“我叫乌塔给你拨些人手,还是你考虑周到。”
“这也是本宫应该做的,准格尔是本宫的家,本宫希望它越来越好,搜罗这些人手来,也是为了这个,本宫帮不上你什么忙,唯有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好,叫你没有后顾之忧。”
摩格心中熨帖:“多谢你,准格尔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新桥造好后,附近居民的出行问题都解决了,摩格去看了那座桥,回来后便召见了造桥的工匠们,第二日就给他们安排了职位。
朝瑰火速切断了明面上和他们的联络,在跟摩格一起用膳时,借此开了几句玩笑:“本宫那时光想着会不会用得上,临时叫他们找人送来了准格尔,先前还一直担心他们的能力如何,如今看来,幸好来的都是些有真材实料的。”
摩格笑道:“你皇兄派来的那些人也不错,有好几个脑子很好用,本汗也留了他们做参谋。”
触及到政权,摩格是不会轻易相信外族人的,朝瑰选择先从其他方面入手,也是出于这个顾虑。只做参谋,其实也足够了,皇上的目的是夺取政权,派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她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拉拢、掌控那些人。
不过来到准格尔一年多,这些人从未主动联系过自己,只是自顾自行动,可见无论是皇上还是这几个谋士,都没有正视朝瑰,只怕皇上心中所想,都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名正言顺送人过来准格尔的媒介呢。
朝瑰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还没将准格尔掌控起来呢,就已经提前将她排除在外了,真不愧是她的好皇兄,可惜她目前的进展,只怕比那些人要快很多吧?
必要的时候,她会选择将摩格当做锋利的刀刃,清理掉这些可能威胁她地位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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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格尔闹起了疫病。
这病最开始是东边的一户人家出的,都是些头疼、起烧的症状,没人放在心上,撑着病去打了猎,回家后更严重了,与他们一同打猎的几户人家也出现了起烧的情况,大夫去看过后,开了治风寒的药,隔日大夫也病倒了。
这事儿报到摩格这里时,已经有十几户人家着了道,部落里的大夫们也不敢前去给他们诊治。
午膳时,朝瑰见摩格脸色不好,开口问道:“可汗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摩格眉头紧皱:“部落里闹起了怪病,十多户人家连同去诊治的大夫都染了病,如今还没商议出对策呢。”
朝瑰也严肃了起来:“可汗可愿同本宫说说那病的情况?大清人口多,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怪病,本宫带来的人里头也有不少大夫,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摩格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朝瑰道:“也就是说,最初只有一户人家有风寒的症状,后来染病的人家,都跟他们有过接触?”
“是啊,先后去过三个大夫,如今全都染病躺在床上。”
朝瑰想到了从前宫中闹过的时疫:“前几年本宫还在大清时,京中闹过时疫,也会传播给其他人,当时后宫里做了许多驱疫的措施,都是十分有用的,部落里闹起的只怕也是相似的病症,不如先按照那些驱疫的手法做一下预防,再叫本宫手底下的大夫去看看。”
“若病症相似,本宫可以给皇兄去信,向他要一份时疫的药方。”
摩格道:“你说的在理,可大夫前去诊治,若是染了病可怎么是好?”
“可汗有所不知,那年宫中闹起来的时候,本宫的皇兄都不慎染病,宫中太医研制了一种面巾,用驱疫的药材泡煮后覆在面上,他们给病人诊治的时候都是戴着这种面巾,本宫瞧着也是有效果的。药材这些,本宫的嫁妆里头都有,先拿出来用着便可,救人要紧。”
摩格握住她的手:“多谢你,准格尔的大夫也全部交由你差使,有什么需要的,你都跟我说。”
艾草这一类的药,朝瑰带来的可不少,先拿出来抵一段时间完全够用,摩格又亲自接见了几支来往准格尔与大清的商队,请他们购买一些药材送来。
紧接着,朝瑰叫流月带人开始制作面巾,将两层细纱放到药水里泡煮,然后缝制在一起,再往夹层中加一些晒干了的艾草碎,先做出几套来用着,若确实能防疫,再叫准格尔的其他人一同来学习,把面巾的制作方法普及下去。
朝瑰叫了塔吉古丽、丽珠她们四人,先详细交代了驱疫的注意事项,然后便将药材分成几份,外加每人一张面巾,她们五人戴着面巾,亲自去分发药材。塔吉古丽她们得知大妃将自己嫁妆里全部药材拿出来帮准格尔渡过难关,还万事亲力亲为时,感动得眼泪汪汪。
此事事关重大,四人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严格按照朝瑰的叮嘱进行下去,部落里开始熏艾,到处都是艾草的香气。
另一边,摩格按照朝瑰的提议,叫人在东边支起了篱笆和帐篷,将病人集中隔离起来,禁止部落里的人们四处走动、串门,以防止传播疫病。大夫们也做好了防疫的措施,前往染病的几户人家,朝瑰事先有令,诊治的同时,也要摸清楚染病的源头是什么。
这病与大清那次时疫还是有些不同,染了病的人会浑身疼痛,但又意识清醒,确认了第一户染病人家的行程后,大夫将可能染病的源头报了上来。
原来他们在染病前一日喝了河里的生水。那条河往常都是用来洗衣,部落里有水井,平日也没人喝河水,就算要喝,也是煮过之后才入口,那一日他们打猎归来,一时渴急了,便直接饮用了河水,从前偶尔也这么做过,都没出什么事。
得到这个禀报后,朝瑰便找了摩格,由他派人去巡查河的上流,这条河很长,上游在远处的山脚下,那座山又陡峭,很少有人过去。若是这河水从前喝的时候没出过事,那就得看看是否是上游出问题了。
摩格派的人还没回来,有一个大夫先站了出来:“启禀大妃,微臣家中是在山上放牧的,这病的症状,看起来倒像是牲畜染病过给人的,微臣从前也见过。”
这大夫姓刘,是沈眉庄给朝瑰的人手,说来这事儿还有些巧,当时苏尔氏和富察氏都在搜罗各行各业的人手,这位刘大夫当时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他家在山区,家里靠养山羊谋生,他们村子地势偏远,不好请郎中,他便下山跟人学了医术,在村子里给人看诊。
苏尔氏的人找到他时,他家里刚刚遭了难,几十头山羊都被野兽咬死了,一家人正愁着如何谋生呢,沈眉庄当时拿着几个郎中的名单,一眼就看到了这人,他们村子里都是放牧的,不少人因为牛羊染上的疾病,他都医治好了。
沈眉庄寻思,这不正好专业对口吗?朝瑰去的准格尔,也养着不少牲畜,虽然牲畜种类不同,但也差不多,万一就用得上呢?
于是刘郎中被选中了,他的家人则是被苏尔氏接管,不必再担心生计。在来准格尔前,苏尔氏还又找人培养了他们一段时间。
“你既然见过,可知道如何治疗?”
“微臣可以一试,只是这病症之间也有许多不相同的地方,微臣还需要和其他同僚一同商讨,再根据病人脉案细细斟酌。”
朝瑰点点头:“去吧,缺什么药材,叫人来报便是,只是一定要做好防疫,你们都是本宫带来的,本宫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有了方向,药方研制便快了许多,等摩格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在上游发现几头死了的羊时,初版的药方已经做出来了,只是效果不算好,需要调整的地方还很多。
准格尔当地的大夫也分发到了面巾,和朝瑰带来的人一同扎进了药方的研制中,语言不通的一群人,有时候倒也能靠着肢体语言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一日摩格和朝瑰去看药方进度时,还见两个大夫为了一种药材的使用争得急了眼,一个用满语骂骂咧咧,一个用蒙语骂骂咧咧。
骂的都很脏,他们彼此听不懂,但是从表情和语气里还是能看出来有多脏。
而听得懂两种语言的朝瑰已经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了。
那两个大夫没争多久,就找到了中和一些的方法,一屋子人又归于平静的忙碌中,摩格看着他们为了同一个药方同心协力,又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朝瑰,他有一刻忽然觉得朝瑰是上天赐给他的神女。
药方的研究前前后后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最初那户人家的孩子才七岁,险些死在了这场疫病里,是朝瑰取出了带来的急效保命丸,勉强吊住了孩子的一条命,这才撑到最终药方研制出来的那天。
这药丸,原本还是做出来给英格可汗用的......
但那孩子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垮了,最初染病的那几户人家也落下了终生不愈的后遗症,可这次的疫病来势汹汹,最后只死了几个年纪大的老人、或是身有旧疾的病人,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最后一个病人痊愈的时候,朝瑰病倒了。
她这段时日亲力亲为地盯着驱疫,每天早起贪黑的,虽说来到准格尔后身体康健了不少,但也不是铁打的人,日日紧绷着忙碌,如今绷着的弦忽然松开了,人自然也倒下了。
好在她并未染上疫病,开剂药调理一番便可。
朝瑰在床上醒来时,摩格、塔吉古丽他们都守在床前,一见她睁开眼睛,索兰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妃,奴真的好担心你啊!”
另外几个人也眼圈泛红,就连摩格眼底都有些湿润。
朝瑰还未来得及开口,外头又传来一阵喧闹,她有些疑惑,摩格道:“你为部落做了这么多事情,大家都带了东西,想要当面答谢。”
朝瑰披了件衣服,由摩格亲自扶着走到帐外,外面站满了人,见她出来,齐齐跪了下去。他们高举着手中的东西,或是亲手打磨的首饰、或是各类宝石、或是亲手编制的衣物……
“多谢大妃救命之恩!”
“多谢大妃救准格尔于水火之中!”
“……”
朝瑰站在人群前面,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沸腾起来。
要付出多少努力、多少血汗,她从来都不在意。
她最终的目的是万民朝拜、众望所归,便是为此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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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塔一岁多的时候,摩格带着朝瑰和他进京朝拜。
距离朝瑰离开大清,已经快两年了。
一路上,朝瑰难掩激动,她一遍又一遍地跟伊拉塔说起郭太嫔,教他用满语喊郭罗妈妈,摩格在外头骑马,听到马车里母子俩嘀嘀咕咕的,也忍不住在窗外放慢脚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朝瑰道:“本宫有两年未见额娘了,十分想念。”
不过两年,朝瑰却觉得自己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额娘了,心中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悲意。
摩格见她有些神伤,赶忙安慰道:“这次我们在京城要待七天,你可以好好陪伴你额娘,若有机会,本汗也随你一同去拜见她。”
“额娘是先帝后妃,后宫人多,规矩也多,可汗是外男,难免有些冲撞,本宫带伊拉塔前去便可。”
摩格又道:“日后若有机会,咱们把额娘接到准格尔去。”
朝瑰冲他笑笑:“多谢可汗为本宫考虑。”
额娘以后当然是要去准格尔的。
但那时候是朝瑰接她去,而非“咱们”。
阔别两年,朝瑰再一次见到自己的皇兄,他看起来老了许多,不过朝瑰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会这么觉得也很正常,只是看着皇上这张脸,朝瑰总忍不住想起他派去的那群分不清大小王的蠢货。
不过有几个已经被摩格处置了,剩下的要么就是彻底投了朝瑰,要么就是已经动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见过了皇上,朝瑰便带着伊拉塔去了后宫,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毓贵妃,两年前是对方的指点迷津,叫她重新找到了方向,如今怎么能不叫她看看自己的成长呢?
毓贵妃与两年前比起来并没有改变太多,但身上那种威严的气质却比两年前更甚,朝瑰按规矩行了礼,起身时,忍不住看向了毓贵妃身后的郭太嫔。
两年未见,郭太嫔原本乌黑的两鬓已是一片银白色,她比如今的皇上还小两岁呢,可她不分昼夜地挂念自己的女儿,如何能安心?
“过落麻妈,好。”
伊拉塔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郭太嫔欲语泪先流,她抱着伊拉塔,再看着光彩照人的女儿,总算是没那么担心了。
当日见过毓贵妃,展示了自己如今的成就后,朝瑰又见了六贝子,伊拉塔跟他玩的不错,朝瑰很放心。
毓贵妃说,祝她成为草原上翱翔的鹰。
她一定会是的。朝瑰,必然是草原上盛放、却又有足够自保能力的花。
后面的三日,朝瑰带着伊拉塔和郭太嫔住在了一起,她心疼地看着额娘的白发,细细跟她讲了自己如今在准格尔的处境:丈夫尊重、妾室信服、百姓爱戴,又有摩格唯一的儿子,还管着不少事务。
再如何不容易、再如何艰难,她也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去一大截了。
陪郭太嫔住了三日后,朝瑰无论如何都要走了,她依依不舍地和额娘告别,又郑重地向她许诺,她们母女团聚的日子不会太远的。
后面的几天,朝瑰带着摩格和伊拉塔在京城逛了逛,又给塔吉古丽她们带了礼物。从大清离开的前一天,皇上总算是召见了朝瑰。
“两年未见,你在准格尔可还适应?”
“多谢皇兄挂念,朝瑰一切都好。”
闲话了几句家常,皇上总算是忍不住问起了正事:“朕拨给你的人手,似乎被摩格处置了几个?是怎么回事?可要朕为你做主?”
朝瑰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此事臣妹着实不知啊,皇兄给臣妹派的人手,到准格尔后就被可汗收做了参谋,他们从不曾联系过臣妹,臣妹试着去与他们接触,却压根收不到回信。”
皇上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朝瑰低着头自顾自地叹气:“臣妹也是想着,同为大清的臣子,自然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可他们如此行事,臣妹又只是个大妃,不好屡屡插手政事,只能作罢。连可汗处置他们的事情,臣妹都是过后才知,怎么会知晓其中细节呢?”
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朝瑰喝了口茶,愈发无语了,去和亲前,皇上口口声声说是助她拿下准格尔,结果只把她当做一个工具和媒介,准格尔的政权还没粘手呢,就开始防备她,怕她干政,如今到好意思来问她那些人的情况了?
要不是她隐晦地透露出几分那几个人是皇兄派来的,她与之并不相熟的意思,叫摩格产生了怀疑,以至于那群人日日如坐针毡,只怕他们压根想不起来她大清公主的身份!
皇上半晌憋出一句:“是他们行事不周全,朕给你写一封手书,连同朕的令牌一起给你带去准格尔,也好帮你管控他们。”
朝瑰道:“还是皇兄有办法,臣妹多谢皇兄。”
踏上归程时,朝瑰心情舒畅,她袖子里有皇上的令牌,至于那封手书?模仿皇上笔迹改几个字,又不是什么难事。
皇兄也是拎不清,他们兄妹都是大清的皇室血脉,给她掌权,不必底下那些臣子好吗?
可惜,她的皇兄如今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朝瑰掀开马车的帘子,回头看向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京城。
女子掌权,从来不是易事,朝瑰只靠着准格尔大妃的身份,能做的也不过是从民生入手,来日想再进一步,依然要靠伊拉塔。
所以皇上的轻视和不在意,也在朝瑰预想之中,不过他在不在意并不重要,此次回了准格尔,朝瑰定要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来日向皇上摊牌时,才能有足够的底气。
她必然会强大到旁人再不能忽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