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失神,风吹着火焰将尸块烤得一片焦黑,冒出一股浓浓的焦臭味。上官韬慌忙将其取下,去掉了表面的焦皮,用树枝插着慢慢地烤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尸块表面也已烤得差不多,上官韬稍稍放凉了一下,生生咬了一口,咬破了烤熟的表面后,舌尖触到的是还混着血水的生肉。
瞬间涌起的恶心让上官韬慌忙将口中的肉一口吐出,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呕吐。潜意识中吃食人肉的罪恶感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彻底膨胀,化为一阵阵呕吐表露无遗。
只是腹中早已空荡,一阵阵干呕后他不断地吐出滩滩黄疸水,早已虚弱的身体在这一阵呕吐后彻底脱力,倒在地上已是挣扎不起。
寒风呼啸,在他耳边阵阵轰鸣,眼皮沉重得好想一睡不醒。为何满是妖魔的群荒山此刻如此安宁呢?为何自己还要这样苦苦挣扎呢?活下去,待风雪散尽,再次成为妖魔狩猎的目标?与其如此,倒不如这样了结。只是心里为何放不下呢?他想念陌轻羽的怀抱,怀念与上官博嬉戏的时光,甚至,还会挂念鬓角已有斑白的上官天翊是否还是那般劳累呢?
心太软,注定拿得起难放下,可却也,给了他求生的欲望。
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口口霜白从冻得黑紫的唇间不断吐出,手脚并用挣扎着将自己沉重的身体再次撑起。
他转眼看了看那些尸块,无奈地咽了口口水死命压住呕吐的欲望,寻了几块较为细薄的肉块,插在火边慢慢地烤着。
这只是个开始罢了,一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三十年?或者……一辈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更不如说,他连自己可以活多久都不知道。
或许天寒大多数妖魔并未出巢,可一旦天晴后,自己到底要面对怎么样的世界?无论前路是否可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活下去。
上官韬拿起一块肉块大口地咬了下去,虽不至于还那般生腥,但半生不熟的味道着实令人反胃。
又是一番呕吐,只是他没有停息,从地上挖了些雪清了清口,拿起另一块继续咀嚼着,为了活下去,他没有选择。许是习惯了,许是多次呕吐已让他几乎失去了味觉,到了最后,他不再觉得恶心,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直到,填饱自己的肚子。
看着自己手上沾着的血水,一滴眼泪落于手上晕开了血红的绝望。他默默地流着眼泪,他还只是个孩童,即便心智能够早熟,依旧无法掩盖他的恐惧。他从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人吃人的世界。那个世界以阴谋诡计将人挫骨扬灰,这个世界以尖牙利爪将人碎尸万段,似乎在哪个世界,自己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是如今他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加入了这场没有终止的循环,待到他有幸脱身离开之时,他还能保持着自己最初的模样吗?
天色渐晚,稍稍恢复体力后上官韬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寻找合适的藏身之所。哭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有时,尚还年幼的他需要眼泪来发泄自己的恐惧,自己的绝望,好让生活,可以在一片黑暗中继续下去。
许是上天还未抛弃他,幸运地,上官韬在一个背风处找到了一个不小的山洞。虽然并不暖和,但总比外面风吹雪打好一些。在洞口外折了些枯枝,上官韬在洞里生了一堆火,并用石块挡住了大部分洞口,留下一小部分用于通风。
他知道在夜晚生着火很危险,只是他真的好累,在这寒冷的夜晚实在很难靠这虚弱的身体用灵气维持体温,有了这一堆柴火,至少可以让他稍微睡上一会,倘若真的引来了妖魔,他亦只能自叹无奈。
所幸他担心的问题无一发生,当他醒来,天已大亮,洞外的风雪也已停止,暖洋洋的阳光毫不啬地照耀着这片没有温度的大地,远处的树下还依稀可见几只雪兔刨着积雪寻找底下的食物。
倘若不是身上的疼痛依旧,眼前的祥和都让他快忘了自己身处在妖魔四伏的群荒山。不过比起昨日,身体已勉强可以自由活动,眼前的雪兔,亦是他最好的食物来源。
身无利器,上官韬只能以石击兔,用惯了弓箭的他,忙活了一上午,只凑巧抓到了一只雪兔。不过带着灵气的石子威力太过,将那只兔子的脑子砸去了大半,鲜红的脑浆撒了一地。
上官韬慌忙带着死去的雪兔想要离开,无论是何生物,血的味道总容易引来妖魔。只是当他转身欲行之时,竟好似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声音很细,模模糊糊的,若不细听还以为是风声,可上官韬定神一听,竟真是女孩子的哭声。这群荒山之中,怎会有女孩的哭声?
上官韬有些放心不下,听那哭声那女孩的年纪并不大,甚至可能比自己还小,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她的哭声很有可能会引来大批妖魔的。
上官韬就地将雪兔的尸体埋了起来,稍稍做了个记号便匆匆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声音的来源是另一方向的树林里,靠得越近,那哭泣的声音便越响,到了树林口上官韬已能确定,林中的女孩肯定是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孩子。他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似乎没有妖魔的踪迹,于是他便壮着胆子悄悄潜进了树林里,寻找那个女孩的所在。有着哭声的指引,找到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上官韬看到她之时,却恍然失了神,不知该如何言语。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赤着一只脚在雪地上走着,一边哭一边不断向后张望着,似是在等待什么,不会回来的东西……
白雪覆林,银霜遍地,呼啸的冷风之中,回响的是不尽的悲凉。
赤足褴褛,跛行随泪,冻得红紫的小脚上结了一层红色的冰渣,不知是否是血的痕迹。她就这样孤零零地在树林中哭啼走着,无人问津,回眸中满是卑微的期待。
不待所候归来,也未及上官韬出声相询,她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在一片雪白中倒伏再也没有起身。
上官韬匆忙上前查看,却见她早已昏厥,红肿的手脚被冻得微微有些僵硬,放任不管的话她很快就会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树林中。
“姑娘,姑娘,你醒醒……”上官韬试着唤醒她,却只是徒劳无果。
无奈,上官韬只能背起昏厥的她,一路小跑准备回到山洞之中。所幸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很轻,上官韬的身体也恢复了点,他抢在被妖魔发现前就回到了山洞之中。
上官韬匆匆用昨夜剩余的枯枝木柴升起了火堆,将小女孩放在旁边烤着火,一边小心翼翼地清除着她脚上的冰渣。
赤脚在雪地里走了很长一段,她的脚已有了冻疮,一些地方也微微开始了溃烂。上官韬担心她的脚上的冻伤会影响她的腿脚,将她的脚裹入了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的脚。
她的脚很冰冷,一如上官韬此刻的心情。适才为她检查伤口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冻伤之外,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伤痕,那一身血污,只能是其他人的,而她的衣着,是囚服。
他大概已经能够想象到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个女孩,与他同是沦落荒山的可怜人,而她会一个人出现在此处,还有那一身血污,或许她已经目睹了比自己更为凄凉的遭遇。
在这样荒无人烟,群魔出没的死亡之地,他连自己能否活下去都难以知晓,此刻又多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多了一分绝望。这个号称太平盛世的舒国,这个上官天翊极力巩固的舒国,无限的光鲜下依旧无法掩盖那依旧留存的黑暗。
她是囚犯,却不可能是独自一人被流放到此,唯一的解释,便是犯人的亲属。只是连这样幼小的女孩都要受到牵连,他真的怀疑舒国并非上官天翊口中的那个理想国家,一切,只是虚幻下被隐藏的肮脏现实,如今,一一摊开在他眼前。
“爹……娘……”感受到温暖的她渐渐恢复了知觉,迷迷糊糊的梦呓中不断呼唤着那回不来的爹娘。
“姑娘,姑娘……”上官韬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着,慢慢地唤回了她的意识,待她睁眼之时,却目睹了一张沾着血的容颜。
“不……不要吃我!”小女孩一声惊呼,颤抖着向后退去,眼神满是对上官韬的恐惧。
“姑娘,你没事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上官韬的声音因为多日的疲劳与恐惧而沙哑不已,在她耳中便有如妖魔的低语。
“妖怪……骗人的妖怪!还我爹爹!还我娘亲!”想起爹娘惨死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她的惊惧在年少的无知下化为了熊熊的愤怒,拖着冻伤的腿向上官韬扑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唔……”上官韬咬牙一声低哼,她毫不留情的撕咬着实让他有些消受不起,“小姑娘……快松口,我是人,不是妖魔……”
涌入口中的血腥味让她对上官韬的话有了反应,松口愣愣地看着他,忽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爹……娘……你们快回来……倾城好想你们……”
看着莫倾城哭泣的模样,上官韬不由鼻头有些发酸,思绪悠悠地飘回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紫华城。他的父皇,是否会为他的决定而后悔?他的母后,是否还在为他的离去而哭泣?风寒霜泣,他只可知自己眼下的窘境,却望不到紫华城中陌轻羽与上官天翊决裂的场景。
哭了许久,莫倾城的哭声渐息,只是脸颊上的泪却依旧簌簌滑落,口中不断呼唤着爹爹和娘亲。
嘤嘤声响,风雪又起,鹅毛飘飘,纷沓而至。却不见归人,唯有血色隐隐,模糊了梨花带雨的眸。
落下的泪,滴滴点落于地,重重敲打在上官韬心头。他明白这泪代表着什么,也清楚眼前的人到底经历了何事,独自流落在人间炼狱般的荒山中,同样凄凉的遭遇不由让他亦是心生戚戚。
“姑娘……你没事吧?”
上官韬的问候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是听闻了一阵饥肠辘辘的回响。他心疼地看着莫倾城,轻声地吩咐道:“你待在这里别离开,我稍微离开一会。”
待见得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上官韬才匆匆离开山洞,冒着风雪好不容易找到了适才埋藏雪兔尸体的地方,原本温热的尸体早已被冻得硬邦邦的。他拎着兔子,又一路小跑回洞里,见莫倾城仍一动不动地待在火堆旁他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莫倾城埋头抱着膝,已经听不见她的哭声,不知是否已经在疲惫中睡着。上官韬沉住手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用贴身私藏的匕首笨拙地剥着僵硬的雪兔尸体,奈何手生,总是难以顺利。他只能将兔子放在火堆周围稍稍烤软,再连皮带肉地削下皮毛,分成数块在火堆旁边烤着。
只消片刻,兔肉的香味便已在洞中飘散,没有了心理上的反感,腹中并不富余的上官韬不免觉得饥肠辘辘。待到将兔肉烤好,上官韬轻手轻脚地上前查看莫倾城的情况,只是他刚探头看去,她便猛然抬起头来,着实将上官韬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莫倾城的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哭腔,想来适才她依旧在独自一人闷声哭泣,直到此刻才想起追问上官韬的身份。
上官韬苦笑两声,似是自嘲般地说道:“一个被抛弃的人罢了。”
“你也是被牵连流放的吗?”莫倾城似懂非懂地问道。
“牵连?或许算是吧,不过不太一样。你呢?”
“我叫莫倾城……是和爹爹一起被流放到这里来的……可是爹爹和娘亲他们……都死了……”
上官韬默然,他不知如何去平复一个小女孩失去双亲的痛苦,只能默默的替她拭去不断滑落的泪。
“那个……你的手……”莫倾城拭着泪指着上官韬被咬的手忐忑地问道,无论如何,她所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了。
上官韬看着衣上那一圈血印,慢慢卷起衣袖才发现一道深深的牙痕嵌入了手臂,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一片暗红的血色。他放下袖子,轻描淡写地对莫倾城说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身上的伤口众多,没有莫倾城提起他还真忘了手上咬痕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