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走在大街上,乔夏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在经过法院时,听见四周的议论声,她终于想起来在昏迷之前她看到了什么。
乔夏从没想过,再一次见到赵允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穿着囚服,隔着一层玻璃和乔夏遥遥相望,他神态很平静,接起电话时嘴角还含着微笑,“我没想到会是你来看我。”
乔夏挠挠头,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你疯了吗?为什么要那么做?”
赵允城看了眼时间笑着说:“说好这一次会告诉你的,时间还来得及,你还记得那些被骗走拆迁款的人吗?我爸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大概在赵允城九岁那年,家里的房子在地铁开通高铁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他们一家人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
他妈原本已经在县城里看好了房子,那是一座设施齐全的小区房,囊括了从小学到高中最好的学校。
他的父母都没怎么上过学,一直靠出卖劳动力为生,妈妈计算着买完房子以后剩下的尾款,想着停下来歇一歇。
庄稼人的娱乐方式很少,打麻将算是其中之一,但赌这种东西一通百通尤其是自认为有钱的时候。
不到一周他爸跟村里人赌博将拆迁款输了个干净,还欠了一大笔钱,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没人会想不开去举报,把自己折进去。
但欠的债,债主却是不肯一笔勾销。
要债的人给了他爸两个选择,要么切两根手指,他们带着他出国挖矿直到把债务还清,要么把他妈卖了抵债。
赵允城的学区房没了着落,家里也不见了母亲的身影,他爸说他妈跟人跑了。
周围的男人都选用了同一个谎言,不少孩子都信了,对母亲的思念和依赖逐渐演变成了恨意。
可偏偏赵允城足够聪明,他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却因力量太过微薄看不清真相。
他努力读书,长大后再次回到那个小县城,通过不断的走访打听勉强拼凑起一点当年的真相。
可当姜家人的事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上演,他才在一瞬间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找寻了半辈子的真相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他不懂那些拆迁款明明是给他们一家人的,可到头来却仿佛只是他爸一个人的游戏。
他可以肆意的拿出全部家产去赌,赌输了就拿妻子去填,他的母亲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一点人权。
甚至于,如果不是他爸残存的一点封建思想,加上他清楚的知道不会再有女人为他生孩子,那一次他也会被填进去。
姜小眠的案子结束以后,他再一次回到家,他想问问他爸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可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老子是为了你!”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的错,老子没错!没错!”
理直气壮的吼出这句话,他便再一次昏死过去,赵允城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会对这样毫无担当的人抱有希望呢?
可那次对话也让他燃起一丝希望,他的母亲也许还没有死,也许仍旧活在这世上。
因此在游轮案发生以后,他主动提出负责跟进被拐卖的人口,他找到了当年拐卖他母亲的中间人,很庆幸没有从提取器官的名单上看见他母亲的名字。
但人贩子这些年经手的人太多,记不清究竟把他母亲卖去了哪里。
赵允城勾起唇角,“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乔夏福灵心至,“是在邙山吗?”
赵允城点点头,“我找到她时,她整个人很糟糕,这些年她一共生了七个孩子,那家人却美其名曰为收留,呵——,收留。”
乔夏问:“所以你杀的是……”
“不是。”赵允城轻轻摇头,“我杀的是人贩子。”
赵允城将他母亲安顿在医院里,可她对周围的环境表现的十分抗拒,甚至连基本的自理都做不到。
在照顾母亲之余,赵允城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度,为此他隐瞒了自己和母亲的关系。
他还记得他在询问犯罪人时,对方做出的回答。
“这些年你一共拐卖了多少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肯定是为了赚钱嘛。一个女人两万块钱,拐了多少忘了,但都是女人,我从短视频上听律师说了无论拐多少个女人都判三年……”
“女人不像小孩儿,丢了也没人找,而且好多都是她们老公卖的,你情我愿的事也不能都怪我对不对?”
事情也果真像那个人贩子所说的那样,在法庭上面对赵允城请来律师的指控人贩子只判了三年。
赵允城无力的叹了口气,“法律对于他们这种人已经失去威慑力了,我无法接受在我母亲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十几年以后,那些伤害她的人仅仅在牢里过三年,就再次迎接新的人生。”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跟她同样情况的人。”
乔夏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湿了,“我会想办法帮助所有被解救出来的妇女,帮助她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
赵允城摇了摇头,“谢谢你,但不用了,我该死。”
“你在说什么?”乔夏不解地看着他,“你没错,该死的是那些人,我相信正常人都会理解你,我会帮你争取到公众的同情,帮你请最好的律师,或许还可以推动立法。”
赵允城嘴角噙着笑,仍旧摇头,“我期待那天的到来,但我必须死,无论什么时候权利都不应该被滥用。”
“当我举起枪的那一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今天因为我的情有可原放过了一个用枪指向平民的警察,那以后只会出现更多用枪指向平民的人,那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赵允城隔着玻璃去为乔夏擦眼泪,“我曾经想过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改变这个不够美好的世界,但这条路太累了,我做不到但我相信你可以。”
乔夏骄傲的抬起下巴,“我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