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停下了动作,但观众们还在不停地呼喊尖叫着。尽管局势已经发生了重大逆转,可出于对自己所押赌注的期望,人们还是喧闹个不停,让场内响声震天。
金的话语被狂热的人群声淹没了,两人就那么站着,互相凝视着对方。
——别对我手下留情。
听到这话,但丁感到有些难堪。
“是啊……看上去确实可能是那样。好像我在对你手下留情似的。”
无论在何种情形下,拒绝伤害对手对于一名战士而言就意味着失败。在面对敌人时这是很丢脸的事,而在值得尊敬的对手面前,更是一种极为失礼的行为。
“对自己看重的对手手下留情,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问题不在于是否要使用他的秘术。
而在于他是否能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不管这场战斗是赢是输,结束战斗都将毫无意义。
“很抱歉我表现得如此失礼。咱们重新开始吧。”
但丁将剑指向金,意思是想用剑碰一下来表示对彼此的尊重。金也用剑轻碰了一下但丁的剑,剑身相触发出了轻柔悦耳的金属撞击声。
而就在那一刻,他们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呼喊声和尖叫声渐渐变得微弱,就像在峡谷中回荡的回声一样。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然后逐渐暗了下去。在他们的世界里,此刻就只有彼此站在面前。
他们都相信对方会打出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无需言语交流,他们就能共享这份感觉。这是剑术高手在与对手决斗时常见的一种幻觉。
“那么,开始吧。”
呼。
呼。
他们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剑刃相交之时,很难分辨是谁先出的手。与一开始充满敬意的剑碰剑不同,这次剑身碰撞产生的冲击力让刺眼的火花四处飞溅。
爆炸般的声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以及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四处灵气闪烁。
仿佛之前的疲惫都是假的一样,但丁挥剑比之前更加有力了。金也大喊一声,将剩余的力气都灌注到了攻击之中。
突进。
由于撞击,鲜血和沙子在竞技场内四处飞溅喷洒。
本该欢呼的时刻,观众们却因震惊而安静了下来。在他们眼中,这两个正在战斗的少年就像巨人一般,他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战斗的任何一个瞬间。
竞技场开业已经十年了,但还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时刻。原本来看残酷厮杀盛宴的观众们,此刻有幸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场面。他们正在见证两位天才骑士之间的决斗。
到了这个时候,竞技场的赌博元素已经无关紧要了。当然,等战斗结束后,有人会欢笑,有人会哭泣。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这场战斗惊呆了。
“也许我有点低估但丁了。我本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可这股力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金的嘴唇渗出了鲜血。他忙着抵挡但丁的攻击,都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咬嘴唇。
但丁的剑术天赋是上天赐予的,但他的力量和耐力却着实普通。
不,这个生来身体素质就低于常人的瘦小少年,到底在训练上下了多少功夫啊?在克服自己这个致命弱点之前,他又曾在绝望中跪过多少次呢?
那些拼命训练的人能察觉到别人付出的努力。就像前世的金,他还记得自己有着朗坎德尔家族得天独厚的身体,却怎么也突破不了一星壁垒,那段日子仿佛永无尽头,犹如身处地狱一般。
所以他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但丁的过往。他蜷缩在昏暗的训练室里,像个小球一样,对着镜子里自己瘦小孱弱的身体满心苦恼。他不停地训练,把自己逼到几乎死亡和精疲力竭的边缘。
而在所有那些时刻,他从未放下过手中的剑。
就和自己的前世一样。
然而,与前世的金不同的是,但丁挺过了每一个艰难时刻。
“真让我动容啊。”
但丁那沙哑粗粝的嗓音,是他为了克服重重挑战,在无数次呐喊中形成的。
颤抖,颤抖。
但丁开始颤抖起来。
从在绝望中徘徊,到成为海兰家族有望的继承人,在每一个疲惫的日子过后,他都有了继续努力、更进一步的动力。
只因为他与剑融为一体了。
要是没有做到这一点,即便他是帝国的贵族,生活也不过是一场无聊的舞台剧罢了。
但丁就是这样的人。
“金·朗坎德尔。朗坎德尔家的十三少爷。”
每一次剑身的撞击都让但丁的身体为之震颤,他心里想着金。
“你生来就拥有一切所需。”
那是每个骑士梦寐以求的血脉。源自天赐血脉的强健体魄。15岁就成为五星骑士,如今16岁的金,能够与但丁正面交锋。
天才中的天才。
“那我为何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呢?明明你出生在这个对骑士而言堪称天堂的世界,却好像一直在远处观望这个天堂般的世界。
“你为什么如此拼命呢?为什么生来拥有一切,却让这样的情感融入到你的剑招之中呢?是因为作为幼子,距离家族继承人之位太过遥远吗?不,你不是那种会在意世俗地位高低的凡人……是为了成为世界第一吗?又或者是因为你曾经历过无数绝望无助的日子?难道你说你经历的痛苦日子比我还多?
“你到底是谁,金·朗坎德尔?……不,你是谁并不重要。今天……就是我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的日子。”
咔嚓。
但丁用力握住剑柄时,能感觉到手上的骨头开始出现裂缝。剧痛传遍全身,但他没有丝毫动摇。
相反,他笑了。
咔咔……
每次挥剑,他的骨头都会出现更多裂痕,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就连肩膀、胸膛、腰部和双脚的动作都一如既往。
尽管他的站姿开始摇摇欲坠了,但但丁并不嫌弃自己这虚弱的身体。
“我战斗只是因为我热爱战斗。”
在金逐渐掌控战局的时候,但丁依然面带微笑。他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但丁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金在与但丁的剑一次次碰撞中,感觉剑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同时也能通过剑身的撞击感受到但丁的疲惫不堪。
一旦觉得胜利在望,金心中涌起的更多是愤怒而非喜悦。
“你为什么不用你家族的决胜杀招呢?你是不是还藏着我不知道的本事?”
他想错了。
但丁踉跄着往后退,看上去就像一头耗尽了所有力气的野兽。尽管他的眼中还闪烁着炽热的斗志,但他确实已经濒临昏厥了。
“你明明有机会的。你挥剑砍向我的时候都没有犹豫,可为什么……?”
现在轮到金做决定了。
“我要不要砍向他呢?”
他没怎么犹豫就有了答案。
“收剑的话就等于是对你的不尊重。”
铛~!
金挥出一道横斩。但丁挡下了这一击,但身体摇晃了起来。勉强稳住身形后,但丁感觉身体里又有骨头断裂了。还没等他转头跟上金的动作,布拉达曼特剑就已经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幸运的是,这一剑带着一丝犹豫。
“你这家伙!为什么啊?!”
金咬紧牙关,改变了剑的轨迹,原本这一剑是要划过但丁的胸膛的。
因为强行改变剑的走势,他的手抽筋了。布拉达曼特剑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而但丁则将剑指向了金的喉咙。
看上去这一剑是有意为之。然而,还没等他刺出去,他的身体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实际上,在金发起第二次攻击之前,但丁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砰!
但丁摔倒在了泥土地面上。
金快速眨了眨眼睛,喘着粗气,低头盯着他。
在随后的寂静中,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那一刻,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
而对于金来说,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先不说胜利与否,万千复杂的情绪在他体内翻涌。他祈祷但丁不要死去。可他又觉得但丁肯定已经死了,只是有点害怕去确认。
出于本能,他在但丁身旁的地上坐了下来,去探他的脉搏。金因为自己的血液在手指间涌动,根本感觉不到什么脉搏跳动。
“得叫医生……!”
就在他刚要大声呼喊医生或者能救治但丁的人时,一名观众从观众区跳进了竞技场。
“少爷!”
保镖们跟着这名少年也进入了竞技场。
贝拉丁·齐普费尔双手闪烁着温暖的绿色光芒,在泥土地上飞奔着。战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担心会失去这两位朋友中的任何一个,已经在准备治疗法术了。
“贝拉丁……!”
“别担心,我来救他!”
贝拉丁在但丁身旁跪了下来,开始念起咒语。
然后他又接连施展了两个法术。
贝拉丁连续施展了三个治疗法术,尽显他那惊人的魔法天赋。然而,此时此刻,金满心只牵挂着但丁。
贝拉丁念咒时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还不到十秒钟,他就已经浑身大汗淋漓了。金都好奇他到底灌注了多少魔力进去。
尽管他用的是能瞬间治愈致命伤的法术,但丁的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在金和贝拉丁满心担忧之时,年轻的齐普费尔放下了双手,摇了摇头。
“该死。这可不是用魔法就能治好的……!”
但丁的内脏全都受了重伤。
没有一根骨头是完好无损的。事实上,他那破碎的身体还在被灵气灼烧着。就算是圣皇米凯兰施展奇迹也没法让他复活了。
“金。”
贝拉丁轻声唤着金的名字。
“贝拉丁,但丁他——”
“听好了。这件事就咱们三个知道就行。”
说完这话,贝拉丁从斗篷里掏出了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