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坐在床边,满脸担忧地看着高澄,用身上的绢布轻轻为他擦拭着汗水,眼神中满是心疼。
“我也已经忘了,只是你忘了?那个时候,我是一直睡着的啊,你现在也别多想了,先躺下好好睡一觉吧!”
“不要,我不要睡觉,我要守着你,看着你,我怕我一睡觉,你又不见了!即便要睡觉,我也要紧紧搂着你。”
秦姝听了,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酸楚。
高澄接着问道:“阿姝,这次你能跟我一起去邺城吗?”
秦姝仍旧回答不上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委屈你了?”
秦姝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声的说着:“你心里有我,我就不委屈!”
高澄握着秦姝的手更紧了。
“我心里有你,一直有你,有你好久了,我自己也说不清,虽然小时候不懂这些,可你在我心里,就是很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继续冒着冷汗,呼吸也急促起来,嘴唇也开始泛白。
“子惠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该找大夫看看?你的脸色好难看!”秦姝也愈发焦急起来。
“不要,就我们两个多待一些日子,这应该是麻沸散的缘故,之前没拔箭的时候,我不也没事吗?再说,这小小的箭伤,怎么比得上你胸口的那道伤口!”
高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轻轻地放在秦姝的胸口之处,眼里是怜惜,心里却是内疚!
随后低声补了一句:“要是喊了大夫,父亲又该来了!”
秦姝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怎么能行?我让舍乐去喊大夫”
一边说着,一边想要起身向外走,可她的一只手被高澄死死地拉着,动弹不得。
秦姝望着高澄憔悴的面庞,再也顾不上其他。
只是缓缓伸手指,一点点掰开了高澄紧紧握着他的手,随后便转身疾步跑出了军帐。
高澄只觉手中一空,身子一个趔趄,忙用手撑在床榻之上,稳住身形。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秦姝离去的方向,眼神空洞而又落寞,呆默良久,又才缓缓躺倒下去。
秦姝出帐找了舍乐以后,一直未回高澄军帐。
一直看着之前山胡军扎营之处,士兵们将一具一具尸体丢入火堆之中,火堆上翻腾着滚滚浓烟,渐渐隐没于灰淡的天空之中。
在回头时,营里的士兵正举着火把,穿梭在营道两侧,点燃营火。
这时,传来一阵胡笳声,曲调如泣如诉,哀婉悲切,悠悠回荡于军营上空,似在哀悼着浓烟里的幽魂。
秦姝听到这胡笳曲,不禁呆愣在原地,入了神。
恍惚间,她想起昔日慧娘吹埙的模样,记得埙声也如这般凄惋断肠。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禁滑落,秦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寻去。
当来声音源头,到只见众多士兵围着一处篝火,火光摇曳,映他们各自哀伤的脸庞,也有不少人在一旁默默拭泪。
此时秦姝才看见,中间吹着胡笳的,正是斛律光。
秦姝正听得入神,眼角余光又瞥见高欢领着一群人大步走来,也就侧身躲到一旁阴影之中。
高欢走近篝火,脸上的表情也是哀伤肃然。
他想起了与司马子如、尉景等人在怀朔纵马驰骋,追赶着那支赤兔;
想起了与窦泰、段荣营中论事的谈笑,
想起了与高乾、高昂两兄弟的畅饮,
想起了沙苑那侵红的芦苇,溃败四散的兵卒;
......
也不敢再听这哀惋断肠之音,便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军帐。
斛律金见了高欢的愁容,便走到了斛律光身侧,轻声说道:
“明月,今日得胜,本该欢庆,何故吹这胡笳?惹得众人伤心!”
斛律光闻言,也就收起了胡笳,缓缓舒出一口气。
“父亲,是孩儿思虑不周,这就不吹了!”
斛律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就走开了。
之后篝火四周的军士,也渐渐散去,各自回帐。
秦姝仿若迷途的孤雁,在军营里徘徊了许久。
夜色如墨,寒意冰冷如丝缠上身来,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高澄的军帐里。
军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高澄熟睡的面庞上跳动。
秦姝立在榻前,静静地凝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心底却有个空洞,蓄着不安。
她缓缓在榻沿边坐下,双臂交叠,将头轻轻枕上去,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此时,斛律光与段韶听闻高澄受伤,便结伴前来探望。
斛律光率先撩开帐帘,入目的景象却让他立刻顿住,随后疾步退出,同时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段韶。
“世子已经歇下了,,咱们明日再来。”
段韶面露疑惑,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嗯,想必是伤势耗神,咱们就别扰世子休息,先回吧。”
斛律光一边说着,一边又回望了一眼军帐,跟着段韶一同离开。
可不久之后,斛律光再次折返回来,轻步进入营帐之中,走到床榻一旁,看了良久,又才离开。
高澄一觉睡到半夜,等到醒来之时,便瞥见秦姝趴睡在榻沿。
他眼眸中瞬间漾起疼惜,轻挪身子,凑近秦姝,声音低柔得如同梦呓:“阿姝,阿姝……”
秦姝迷迷糊糊睁眼,眼中还有未散尽的睡意。
高澄见她醒了,也就温声说道:“阿姝,上来睡吧,现在正是寒冬,别冻着了。”
说着,正欲伸手拉她,秦姝却忙不迭的站起身子。
“不了,我还得回去!要是明日大王瞧见我在这儿,可就糟了。子惠哥哥,你先睡吧,我先走啦!”
说完便她转身,匆匆奔出了帐外。
高澄急得撑起身子,冲着她背影大声喊着:“阿姝,你回去干嘛?那一帐子男人你……阿姝......”
可回应他的,只有夜色的寂静。
直到山胡散众几乎清剿完毕,大军也就开始拔营返程。
高欢起初还对那苏秦的事儿耿耿于怀,总吩咐陈元康把人找来。
可陈元康每次不是以还有其他公事,就是以又未见到人的理由敷衍过去,加上行军劳累,高欢也很快将这事抛诸脑后。
等高欢刚回晋阳,曲珍便连夜求见。
待拜礼后便低声说道:“大王,据赤冰台的消息,说是任胄暗通黑獭!”
高欢本来解着身上的披风,一听曲珍的话,便顿了下来,沉声确认。
“任胄年少便跟随在孤身边,孤向来待他不薄,怎会做出这等事?明日你便派人把他带来,在带人好好搜查他的宅院,要搜出实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