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之人正自奔逃,猛听噗地一声响,他心下一奇,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沉央栽倒在地,他心头咯噔一跳,暗道,沉央大法师怎会如此不堪,啊,是了,定是他故意要诱我顿步,我切切不可上当。转身便要再逃,这时,迎头纵来一道人影,却是矮胖之人去而复返。
“师兄。”高瘦之人喊了一声。
矮胖之人嘿嘿一笑,扬是便是一记掌心雷朝倒在泥泞中的沉央打去。原来,他虽率先逃走,但却并未逃远,反而躲在一株树背后,看见沉央栽倒在地,竟然爬不起来,他也不知是何原由,却知沉央本领尽失,当即发难。
沉央这一下摔得极重,那泥洼里又有一块石头,倒下之时刚好便抵在他胸口,痛得他冷汗直流,险些便晕了过去。猛一抬头,突见雷霆天降,他大吃一惊,想避已是不及,下意识把手中符纸打出。便见黄芒一闪,七道朱红神篆离符而出,罩着那道掌心雷便是一荡,顿即将那掌心雷荡得灰飞烟灭。
“七星镇煞符!”
沉央符法名扬天下,黄河二鬼自然识得,矮胖之人惊得魂飞天外,再不敢留,一溜烟逃走。
高瘦之人浑身一抖,竟然呆怔当场,忘记逃跑。
沉央歪歪斜斜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更有诸多往事逐一闪现心头,他也分不清倒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觉头涨欲裂,痛苦不堪,蓦一转眼,见高瘦之人仍自呆怔,他想也不想,劈手又是一道符纸打去。
清明定神咒去势如电,把高瘦之人定住。
沉央头痛得愈发厉害,唯恐洞中老弱为人加害,只得强撑不倒,反手一掌将高瘦者打飞,但并未要得他性命,只令他昏死过去。
打晕了高瘦之人,忽又听得远处传来阵阵娇喝声,便即纵上树梢,朝声音来处奔去。他身法奇快无比,三两个起突便追上那矮胖者。见他追来,矮胖者骇得六神无主,张口便要大叫。沉央恨他出手狠辣,下手自不容情,一剑刺去,封矮胖者惨叫于喉咙。
提剑而走,在一处开阔的地方见到三人正在围攻绫儿。他头痛得狠,也不假思索,唰唰唰三剑,杀得三人。
绫儿惊道:“凌师兄,你怎来了?”
沉央并不答话,飞身远去。绫儿怔在当场,看他风驰电策而去,她留心到,凌师双眼并未发红,只是脸色惨白如纸。
她心下担忧,当即提剑跟上,奈何沉央身法太快,雨又越下越大,跟得一会,便再也看不见沉央身影,只听剑气声此起彼伏,噗噗噗的倒地声络绎不绝。绫儿越跟,心头越惊,一路跟去,一路均是尸体,伤口不是在眉心便是在心口,极是干净利落,又极其狠辣。
她心想,好在凌师兄仿佛并未失得神志,分得清好人与恶人。
又跟一会,突在一株树下遇上紫烟与紫云,旁边又倒着几具尸体,这几具尸体有两人曾与绫儿交手,一身本领不弱。
“是凌师兄杀得么?”绫儿惊问。
紫烟与紫云却不答她,只拿眼看着远处。绫儿顺着她们目光一看,便见剑光不住闪烁,一人飞身纵起,远远遁逃,剑光后发而先至,将那人斩落,连惨叫也未发出一声半声。跟着,剑光不住摇动,与天上雷电交缠在一起,每过之处,树倒叶散,人影碎裂。
三女齐齐对视一眼,均是一脸骇然。
绫儿心想,凌师兄愈发厉害了,也,也也愈发狠辣了。
却说沉央掖剑而走,天上大雨如狂,雷电闪烁,他头痛无比,上半截身子滚汤如火,下半截身子却冷寒如冰,神府之中又有千针万刺来回穿扎,直把他折腾得满头大汗,浑身颤抖。
他真想就此倒下,或是就此死去,但见顺天盟中人正与西华山众女恶战,他又岂敢倒下?便即一路杀去,每使一分玄气,每杀一人,他便暗觉好受些许。
一路杀去,越战越勇,越杀越是痛快,剑下竟无一个活口。
“唰”,反手一剑,又杀一人,剩下俩人把他认出来,怆惶逃走,他也不追,只横剑一扫,把俩人从中扫成四截。“沉央大法师?”阎青冥浑身是伤,背抵着一株大树,目光惊骇。杜庭云坐在他身旁,也是一脸惊色。
沉央回头看去,目露痛楚,脸上汗水雨水血水混杂在一起,看上去既是狰狞又是狼狈。
“阎少侠?”沉央忽道,身形摇摇欲坠。
阎青冥二人心头咯噔一跳,阎青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沉央忽又腾身飞起,朝远处掠去。少倾,就听远处响起两声短促惨叫,显然是沉央又杀二人。
看着满地尸体,血水淋漓,阎青冥与杜庭云面面相窥,惊得说不出话来,众所周知,紫阁山沉央大法师素来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但也非恶不杀。顺天盟是安禄山走狗,自然是恶人,杀了便杀了,然而这等狠辣手段却让人心惊胆寒,若不是亲眼目睹,谁又敢相信竟是沉央大法师所为,必会认为是哪个魔头。
雨一直在下,电闪雷鸣。
沉央身形如鬼,在密林中穿来穿去,见了顺天盟的人便是一剑斩去,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纷纷死在他剑下。他也不知杀得多少人,只觉头痛稍减,提剑又奔一阵,突听不远处响起一声轻啸,这啸声极是熟悉,令他精气神大振,寻声追去。
刚刚穿出一片树林,就见前方剑来剑往,四人围攻一人。被围攻那人本领极是了得,提着一口寒剑飞来纵去,但却难敌四人围攻,落败只是迟早之事。
沉央匆匆一辨,认出这人是西华山掌教杜蕊微,当即二话不说,提剑便朝一名和尚刺去。那和尚正是大漠高僧裕海大法师,大漠人称焰日法王,一身本领也是了得,此时他正想从背后偷袭杜蕊微,哪里料自己背后突然杀出一人来,只觉背心一寒,跟着胸口便是一痛,抬起头来看天,天璇地转,低下头去看地,却只看见一柄剑尖。
沉央猛一抽剑,焰日法王顿即了账。
一剑杀了焰日法王,沉央反手又是一张清明定神咒朝一名女道人打去。
这女道人是清宁散人,正自施展三十六路折眉剑与杜蕊微斗得不可开焦,突见沉央杀将出来,一剑便要了焰日法王性命,她惊骇无比,一时竟未回神,当即便让清明定神咒打了个正着,一声不吭,往下直坠。
沉央本想再来一记元阳乾罡雷符,侧面突然寒光一闪,直刺他眉心。他冷哼一声,抬剑一搅,把寒光搅散,探剑一刺,正中来犯之人胸口,猛一发力,将那人钉在树上。
那人一时未死,惨叫不已。
沉央冷声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那是老爷的诗句。你不配叫白玉京。”
说完,抽剑而出,那人浑身一软,顺着树杆掉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这人名叫白玉京,是淮南三友之首,以剑法凌厉享名于江湖,沉央与程玉珑强闯洛阳皇宫时,曾与他交手。
道时迟,那时快,从沉央闯将出来,杀得大日法王,定得清宁散人,再将白玉京钉死在树上,也不过眨眼之间而已。杜蕊微尚未回过神来,她站在树梢上,怔怔看着沉央眼睛。她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余两人。清宁散人抬头望着沉央,突然一声尖叫,转身便逃。
另一人神色急剧变幻,他在站沉央背后,忽然哈哈一笑:“哈哈哈,兄弟别来无恙,莫步白便知道,兄弟吉人自有天佑。岂会……”话还没说完,猛然一剑朝沉央背心刺去,端得是又快又狠。
“岂会如何?”沉央淡淡说道,说话之时,头也不回,反手与莫步白斗了几剑。莫步白越战越惊,莫论他如何飞纵跳跃,均逃不脱沉央剑光锁拿。这时,沉央猛一荡剑,把莫步白荡飞,缓缓转过头来,定眼看向莫步白,说道:“莫大哥,你待沉央有恩,沉央也敬你重你,为何你却要害我?”
“兄弟说哪里话来,我如何害你了?”莫步白滚落在地,沉央问话,他即挺身而起,大声叫道。
沉央头痛又起,心痛却胜头痛,冷汗涔涔而下,强撑不倒,苦笑道:“倘若不是你要害我,为何要冒充我杀得净海大法师?”
莫步白一怔,浑身也抖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不错,莫某确是以你名义,把净海大法师引去龙门,害得他丢了性命,但莫某自认问心无愧。”
沉央心头猛地一痛,诸般念头潮涨云起,煞时间,他只觉万念俱灰,甚么也不可信,便连自幼相识的大哥也在背后害他,又有何人足信?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却无声,唯有冰冷雨水灌入嘴中,令他身心俱冷。
‘杀了他!’他心头突生一念。这念头一起,他浑身一震,真想提起剑来,把入目所见的万事万物都杀得干干净净。
“你是他兄长,你要害他,竟说问心无悔?”
杜蕊微一直便在留心沉央言行举止,眼见沉央双目即将泛红,她忙即喝道。听得这话,沉央抖了一下,落在地上,不住喘气,暗道,是,我是该听听,听他为何要害我,为何又说问心无愧,倒底沉央怎生对不住他,害我竟然无愧?
‘杀了他,天下所有无情无义之人皆可杀!’又是一念惊起,沉央冷汗如雨,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恨眼看去,却见莫步白也在看他,目光坦坦荡荡,并无丝毫愧意悔意。沉央怒意大生,戾气冲天,提着剑朝莫步白走去。
莫步白把胸膛一挺,笑道:“兄弟若要杀我,莫某自认该死,绝不还手。”
沉央一怔,脚步也是一顿。莫步白又道:“兄弟若不杀我,便听我一言。”
“你,你说。”沉央哑声道,他忍得十分痛苦,念生念灭便如潮水一般源源不绝,怨气恨气戾气,痛苦,悲伤,诸色诸气纷踏纭来,在他心头怒吼咆哮,直欲把他拖入九幽深渊方才罢休。若不是他自幼便饱尝痛苦折磨,早已昏死过去,或是就此提剑一斩,再也不管天地日月。
莫步白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莫步白行事,从来问心无愧。莫某之所以要害净海大法师性命,那是要救你,却不是要害你。”
“救我?”沉央苦笑一声,拄着剑摇摇恍恍。杜蕊微飞身而下,落在他身旁,想要去拉他手腕,渡气于他,但手伸到一半,又即顿住。
莫步白点头道:“便是如此。兄弟是紫阁山掌教大师兄,名扬天下,谁人不识,谁人不敬?但倘若净海和尚不死,兄弟怕是会被他害得身败名裂,不容于天下。情非得已之下,莫某才不得不把净海和尚引去龙门,借天地盟之手杀了他。至于薛暮容借机想要陷害兄弟,那却是……”
“却是……”沉央正想问一句却是如何。“薛暮容!”便在这时,莫步白突然指着沉央背后,一声厉喝。纵论天下,若问沉央最恨之人,最想杀之而后快之人,当属薛暮容无疑,听到‘薛暮容’三个字,他下意识便回头看去。杜蕊微心下也是一颤,禁不住回头。
二人刚一回头,莫步白目光便是一狠,猛地一剑向沉央刺去。沉央心神恍惚之下,哪里避得,当即被刺中左肩,剑尖透肩而出。
杜蕊微大吃一惊,一剑朝莫步白斩去。
莫步白往后一翻,远远避开,跳上树梢,哈哈笑道:“沉央,这一剑,却非莫步白要刺你,乃是代你父刺你。”说完,转身便逃。
沉央面容扭曲,痛意,恨意,悔意,羞意通通钻入心头,腾身而起,追莫步白而去,一边追,一边怒吼。见他背插长剑,如疯似狂,杜蕊微怔了一下,忙也追去。奈何沉央身法太快,雨又下得极大,她追得一会,二人相距越来越远,渐渐再也看不见沉央身影,也听不见怒吼声。
她站在树梢上,看着大雨封天,心下是又急又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