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滢被太监带到了御书房,陆虞正跪在那里。
皇上面沉如水,整个御书房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孙氏,朕问你,蝗灾你是何时做梦梦到的?”
皇上这是疑心病发作了?
“回皇上,是进宫的前一天晚上。”孙滢不慌不慌的答道。
“你庄子上怎和以养了那么多鸭子?”
“回皇上,臣妇和师父去游历过很多地方,且对美食有着特殊的癖好,臣到达燕地的时候,在燕京尝到了一样美味佳肴,叫燕京烤鸭,回到道观很多年以后,臣还在回味那种美味佳肴,至今难以忘怀。您也知道,臣妇以前和师父栖身于长春观中,经济拮据,别说吃烤鸭了,每餐只能以野果野兽为生,好不容易嫁人了,又有了许多银钱傍身,不免回味起以前吃过的美味,臣妇特意从燕地花高价买了一名厨子回来,准备今年夏季一到就开始营业了,铺子也找好了,店铺了也修缮了,正准备开业。
臣妇觉得这个梦很真实,第二日一早就通知了各个庄头,如果发生蝗灾,就让鸭子出来捉虫。如果皇上觉得臣妇哪里做得不对,尽可罚臣妇,这一切都跟臣妇的丈夫无关。”
“孙氏,你知不知三纲五常?”
“聆听过祖母身边嬷嬷的教诲,但嬷嬷也告诉了臣妇,男主外,女主内。内宅的事都是臣妇在负责。不瞒您说,臣妇还准备着烤鸭卖的银钱给太子做大婚之用呢。”
居然是这样?不是早早就有了这个梦后握在手中不声不响的发大财?
“陆爱卿也起来吧。”皇上紧绷着的脸有了一丝松动。
“孙四夫人,这次你庄子上养的那些鸭子拯救了蝗灾,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皇上笑容可掬地问道。
现在的皇上和孙滢进来之后所见的简直判若两人。
孙滢马上意识到危机并没有解除。
若是皇上心无疑虑,不是应该直接说出赏赐的内容吗?
孙滢想了想开口道:“臣妇的鸭子虽然吃掉了蝗虫,但也有糟蹋庄稼,若因此事臣妇得了赏赐,心中反倒是过意不去。臣妇夫婿已经位极人臣,府上的姑奶奶更是被封为皇后娘娘,这等荣耀是臣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现在已经全部都实现了,臣妇只愿夫婿好好辅佐太子,先让百姓安居乐业皇上高枕无忧。”
“朕听说孙四夫人喜欢开铺子?”皇上神情复杂难辨。
这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奖人呢?
孙滢忙又跪了下去,擦了下脑门的汗,恭敬地道:“臣妇成亲之前是有个这这么爱好,但自从嫁到陆府之后臣妇就开始掌管陆府的后宅没有再参与铺子里的生意,至于那些铺子,早就交给了掌柜的,那些都是民妇的嫁妆,‘长辈赐,不敢辞’。夫婿和老太太都告诫过臣妇,官员不得经商,臣妇做为内阁次辅的妻子不敢不从。”
“如此倒也罢了。”皇上摆摆手,命小太监送孙滢出去。
皇上又脸色平静无波地向陆虞道:“官员经商,依陆爱卿看怎么处置?”
陆虞想了想道:“虽有祖制明令官员不准经商,官员经商就是与民夺利的行径,不瞒皇上臣幼时也曾被几个友人拉着入了一间珠宝铺子,投进去了两万银子,事后臣要考取功名,渐渐忘了此事,短短十年间,翻成了当日的五倍,尔后臣入朝为官,利润也很可观,不过您也知道这些银子都被臣挥霍一空了。皇上若想充盈国库,不如由将臣投入的这家铺子重新登记在内务府由内务府买下其他两家的股份,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听了这话,立刻抓起一个纸镇朝陆虞砸了过去。
“混帐,你还想拖朕下水?”
陆虞没有躲闪,任由纸镇砸中了自己的胳膊。
陆虞一本正经的道:“臣昨在问过内务库总管了,您的私库只有十万的银两银了,臣斗胆说一句,还没有臣的内子私库里银子多,她至少有五十万两的现银在库里。臣觉得您的银子最起码也要比内子多个三四倍!
“臣查过了,内务府的主要经济来源在于皇庄、官盐、税收、官房收租、出售各国朝贡,假如由内务府的人在宫门外繁华路段划一片地,盖成铺子供他们经营,收入全归您的私库……”
皇上眼一瞪,但镇纸是没砸了,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有所松动了呢?
富贵险中求,于是陆虞硬着头皮又说了下去,“除此以外皇上可以在全国各地开一些当铺,可以由拮据的官员进行典当、贷借。您做了这些,又帮了有困难的官员,您就是不做这些银子也有人赚。与其让他们这些人赚了,不如让您给赚了,等到户部没银子又遇到这样的灾年,您大笔一挥一百万两到帐,岂不美哉?也省得看户部那群老臣的脸色,您想让他们掏钱,他们就哭穷给您看。您不是常说,咱们是亲家,就由下官说动内子,先借给您一笔银子,将铺子盖起来,内子又有钱,借的银子就不收您的利息,但您有了银子必须先归还欠款。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赏她一间铺子也成。”
皇上喝了口茶,半天才道:“确实可以一试,不过你们那钟银楼,朕不要!朕还没有这么小家子气。”
陆虞陪笑道:“皇上的银楼一开,估计微臣的也就只有关门大吉的份。”
皇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朕要是盖了铺子内务府那帮奴才不赚钱不是徒让尔等笑话?”
陆虞笑道:“怎会不赚钱?比如官窑,那些瓷器,您只需吩咐他们印上内务府造,那些商贾不就争相购买?还有各地进贡的布料,也可以在那里卖,甚至可以将番邦进贡的洋玩意也摆在那里卖!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番邦的东西,必定会出高价购买。比如高丽纸、西洋镜……这些可以开出天价。充盈了国库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要不然,您一开口问那些老臣要钱,他们就跟您哭穷,你这种仁义之君,当然不能因为这件事杀了他们。可再遇上这样的蝗灾,普通百姓要如何活下去?”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那群老不死的再哭穷,朕就拿个一两百万去砸他们!
陆虞松了口气,悄悄地退了下去,直至出了御书房,他才察觉自己的里衣湿透了,又湿又冷。
早朝的时候就议过了,蝗灾需要银子,但户部根本拿不出两银子,这几年年年旱,百姓早已经是食不裹腹,三餐不继。但户部也没有银子,一群大臣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能有什么办法?
蝗灾、旱灾都属于天灾,非人力能抵抗。
但皇上不这么想,于是喊来了孙滢,好在这件事已经这么过去了。
残阳如血,挣扎着不肯西坠。
陆虞翻身上马,好在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唯有晚风吹着街两边的白杨树哗哗作响。
陆虞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好在陆家离皇宫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家了。
遇上这种事,家里没有人能安下心来,等陆虞到了松鹤堂,发现他的三个兄弟已经在等着他了。
正如他所料,孙滢也在,不过她坐在暗处,旁人没那么快注意到她,但陆虞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孙滢报以浅浅一笑,忙又快速地别过脸去,陆虞的眼中也立刻有了极浅的笑意,但他很快就垂下眼皮,接下了小丫头奉的茶。
老太太将一切看在眼里,紧绷的背部忽然靠在了椅子上,道:“滢丫头,你还好吧,我看你从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老太太话音刚落,杜嬷嬷眉飞色舞地进来,附耳在老太太旁边说了一句。老太太这才放松下来,笑看了孙滢一眼:“皇后娘娘赏了些东西,指明是给你的,太子也有,马上就进来了。”
孙滢忙站了起来,余下人跟在她后面一起到了院中,皇后宫里来了两个年纪大的嬷嬷,拉了一车布料,四件宫装,两盒绢花,外加首饰若干。孙滢接了赏,磕了头,芍药忙给两个嬷嬷一人一个大的红封,这才喜气洋洋地将人送走了,“咱们夫人进宫,回回都有赏赐!”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孙滢笑道:“你将这两匣子宫花给小娘子们分了,记得让客人先挑。”
芍药忙领命去了。
“将这匹有万寿菊、兰花样的放到藕香院去,给母亲和我生母各做一身衣裳,余下的明日送到紫蔷院,让各位小娘都选一下,送到针线房去裁衣裳,皇后娘娘送的,大家都沾点喜气。”孙滢又吩咐道。
二太太忙谢了又谢。
大家复又坐下来,陆虞道:“皇上就是问些关于蝗灾的事,已经没事了。”
老太太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已经吩咐厨房加了菜,晚上你们就都在这边用饭吧。”
孙滢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母亲,在想事情,居然忘了吩咐做晚饭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陆虞,又笑着向孙滢道:“什么事比吃饭还要紧?”说着她凑向孙滢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献宝道:“别怕,咱们陆家有一道免死金牌。”
孙滢挺意外的,也学着老太太那般,“您说的是真的?儿媳仅仅听说过,可没见过……”
老实巴交的二夫人已经认命地在摆饭了,她有自知之明,论争宠,大房都争不赢四房,她才不那么傻!就认命地做好自己的本份吧。四弟妹人不差,对二房也无可垗剔,这样的妯娌打着灯笼也难寻。她准备加去就和闺女说,再做针线了,帮她四婶也绣些帕子,也算是回报她这一番心意。
很快开饭了。
男人们一桌,女人一桌,中间隔了道十六扇的虫鸟屏风。
老太太先坐了下来,开口道:“不喊她们那些女孩儿们吃饭了,免得她们不自在。”
孙滢和二夫人知道是她老人家固执地认为可以改造好陆萱但是并没有成功,见了其他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谁也没说破。
“咱们家可不是那种磨蹉儿媳的人家,婆婆吃饭非得让媳妇侍候,也就老大媳妇每次带着彬儿的妾室那是当奴婢在用,那种没规矩的立立规矩是极好的,你们俩都是我心中的得意人,不用立规矩,好好坐下吃饭。“
陆彬一听老太太说这件事,马上激动地站了起来。走近了老太太身旁两步,陪笑道:“祖母,之前是孙儿不懂事,正妻都不曾娶,先有了妾室,让祖母和众长辈担心了,但孙珍现在已经被孙儿送到梅花庵清修去了。孙儿从此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陆彬说着话的时候悄悄地观察了孙滢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无动于衷地拈了青笋细细品尝,不由冒出一股想要拉她起来问个究竟的执念,但他看了眼笑容满面的老夫人,又看眼正盯着他神色不善的陆虞,吓得一个激灵,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拉置上开始大口大口地扒饭。
用过晚饭,老太太就开始赶人了,“你们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忙,不用陪着我老婆子,我如果要人陪就让她们小姐妹们陪了,都散了吧。”
三老爷嬉笑道:“娘,我没差事,我陪您老人家。”
陆虞一笑,悄声向老太太道:“皇上准备给内务府建一条街道,将用不完的贡品都放在那里卖了用于赈灾,到时候让三哥去您看怎么样?”
老太太道:“我自然是觉得极好的,但他像个流浪汉一般,整天混迹市井之间,皇上能看上眼吗?”
陆虞笑道:“儿子尽力替三哥在皇上面前美言。”
三老爷见老太太一直盯着他,忙道:“娘,儿是您的亲儿子,每逢您和四弟在一起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儿子心里就发毛。”
三老爷的话,成功地将老太太逗笑了。
陆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三哥,过几日就有你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