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一时手足无措,倚着床头将人裹挟在自己怀中,企图以此能安抚年世兰起伏不定痛苦难解的心绪。
而深陷前世幻境的年世兰,方才还浮云蔽月的天气忽然云开雾散,她四顾周身,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圆明园。
脚下这条她从前走过无数次的宫道,明明是通往清凉殿的,却似是而非,熟悉又仿佛不真实。
“蓼蓼者莪 , 匪莪伊蒿 。 哀哀父母 , 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 , 匪莪伊蔚 。 哀哀父母 , 生我劳瘁 ......”
一阵清朗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少年在背诵诗文,年世兰循声走去,只见一道纤瘦的少年身影,他独坐在湖边石桌,对着湖水,轻声背诵着这首诗经里头的诗。
那身影挺直,背着诗文的声音却逐渐隐没在风中,小小人儿的肩头微微耷拉了下来。
正待年世兰要走上前一探究竟,却不料此处还有旁人,只见一袭月白的身影忽然从一旁的假山石堆后走出。
少年闻听动静,只快速地低头抹了抹脸,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着,年世兰却分明看见那白皙手背上的泪痕。
她心头一软,这才想明白,这首《蓼莪》分明是一首悼念亲人的祭歌。
“你这小孩,背不出诗文便如此沮丧了?真是好没出息。”
“你是谁?”
少年并无心接话,眼神带着防备打量了一下眼前人。
打眼只觉这女子生的十分美丽,只是此女身着汉装,又不曾佩戴任何显示身份的饰物,看她年岁不大,但傲慢的做派和华贵的衣饰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女子见小孩似是无礼却坦荡地打量自己,也是礼尚往来地,一边拨弄着手中两只莲蓬,一边也将小孩从头到脚探究了一番。
这盛暑天气,能来圆明园避暑的自然都是皇亲国戚,这小孩衣着简素却用料精致,恐怕是哪位前来避暑的贵人家的。
“你这小孩倒是直率,比那些个端着规矩的小大人有意思的多。”
少年无心应对女子的调笑,只起身端方行了个平礼。
“这位姐姐若是想在此处歇息,我不便打扰,告辞。”
这话中虽是谦卑退让,却暗指自己打扰了他背书,女子由轻笑一声。
“姐姐?”
瞧着小孩忽然又板正地行礼,端起了自己方才所说‘小大人’的架子,她自然是知道这小孩是刻意为之,意在疏离自己。
“既然你都喊我姐姐了,那我为长你是幼,姐姐让你坐下不算为难你吧?”
她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先行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将手中莲蓬扔到了小孩面前。
“这是何意?”
少年眨了眨眼,满眼皆是透着疑惑。
“姐姐渴了,能否劳烦你剥个莲子?”
少年虽有疑惑,但又仿佛一时找不到辩驳回绝的话,只犹豫了一念,还是依言坐下,竟然当真安静地剥起了青嫩的莲子。
女子嘴角微扬,又捡起那一粒粒青绿圆润的莲子,仔细将莲子的绿衣剥除,一颗颗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剔除莲心?”
小孩不解地瞧着女子吃着那鲜莲子,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那莲心的苦涩。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这才是它真正的滋味,为何要去除呢?”
她明眸一转,曼声笑问,少年的眸光轻漾,他眼帘微垂,薄唇微抿,捡起一颗莲子送入了口中。
那清苦的滋味在口中漫开,那一刻他知道这位姐姐一定是看透了自己方才的思亲心思。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这便是为母的心情,自己缅怀亡母更不必遮掩深藏的。
“姐姐说得是,这莲心的本味清苦反而让莲子的甘甜回味绵长,久久不散。”
再抬眸,小孩冷情疏离的面色变得温润清明。
女子抿唇含笑,又招手让他过来,小孩不解,起身凑近。
他站在女子身旁,忽然手中一热,只见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莹白的手握住,最后竟然落在了女子的腹部。
他浑身一僵,只下意识地想抽离,耳边却传来她轻婉低缓的声音:
“嘘,别动,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两人交头相靠,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少年被这突兀的动作扰得慌乱,却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又不免对她故作神秘的样子感到好奇。
“感觉软软的......热热的......”
少年不达要意,只老实说出自己当下的感觉,声音透着迟疑,连面色也微微泛红。
“噗嗤”女子不禁失笑,她松开了少年的手,捏着丝帕笑了几息,最后平复了才低声道: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姐姐的肚子里有个小人儿......”
少年眸子里骤然涌起惊异的神色,他又瞪大了眼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姐姐’的腹部,一时无措。
“姐姐......你......”
“嘘,小点声。”
女子暗暗点头,按下少年的话头,眸光里的得意欣喜却半点藏不住。
而此时的年世兰仿佛是一个在三界外,在轮回中,置身事外的看客,只泪眼婆娑,看着从前的自己与初见的弘历......
再睁眼,眼前灯影迷离,馥郁药气间仿佛有自己熟悉的气息。
这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她眉心轻漾,微微侧头,发现身后的弘历正闭着眼,周围烛火光晕落在他眉间,往日里冷峻疏离的脸多了几分松散闲逸。
那从容不染锋芒的神情,让她莫名心安,甚至逐渐与梦中温软的少年相合。
她迟疑着,很怕眼下又是另外一场梦境,竟然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不忍惊扰。
“娘娘准备看多久?”
年世兰只见弘历喉结滚动,忽然就开口说话,她下意识便要直起身,却发觉自己被弘历禁锢在怀中,最后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动作。
“你如何还装睡糊弄人呢?”
“原本是睡着的,但察觉娘娘忽然心跳不止,气息微乱,这才醒来。”
弘历狭长的凤眼只微睁着,低眸瞧着怀里的人,长睫微垂带起一片笑意。
年世兰只觉面上一热,又将锦被拉高了几分,埋首其中,又含糊其词道:
“本宫只是被你吓了一跳......”
弘历低头,两人的脸几乎要靠在一处,年世兰只觉锦被微动,弘历温软的大手便滑入其中,他轻颤着,试探着,却又带着强势和迫切的心动,自手背滑落,与自己十指交握。
“娘娘,弘历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