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的确不了解号星士,除了知晓他的职业之外,最多参与了幸存前文明遗孤的饭局(但弗里斯顿没有被邀请),但博士此刻有了大致的猜测,对这次交流颇为满意。
阿米娅两只手各拿着咖啡和甜味菠菜汁,从电梯里出来了。小兔子先是一顿,视线在博士身上刮了一圈,又往索菲娅瞧了瞧,才像放心了似的,大步走到博士身前,把咖啡递给他。
“博士,你要的咖啡。”
但博士接过咖啡,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盯着罐子的配料表,然后又看起生产日期。
阿米娅的神色自始至终就没有变化,扑克脸无机质的眼神望着,左耳微不可察地下移。
“博士,你很为难吗?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啊呃……也不怪阿米娅,是我欠考虑了。”
博士解释道:“我想要能让我坏死的脑细胞重新活过来的饮料。倒包括咖啡,但不是这种加入工业糖块的涮锅水。其实罐装饮料要首选功能饮料和凉茶。”
阿米娅左耳再度与右耳齐平,湛蓝的眸子缓缓下落,面部表情似乎是柔和了。
“原来如此,下次我会注意的。”
咔嚓!
虽然博士戏称罐装咖啡为“涮锅水”,但他的确需要这些咖啡因,兼持着绝不浪费的原则,他选择了喝掉。
趁着博士对瓶吹的时间,其余两人迅速审视了对方。
或许是放下刘海的缘故,阿米娅的形象比起索菲娅认知中的殿下英气许多,但全身却像罩上了一层阴沉的灰色调,气质比起振奋精神,更可能会引起团队压力。
原因大概是阿米娅长年不变的扑克脸和只在语气中才能捕捉的细微感情,让她看谁都宛如从背后默默站立的女鬼一般幽怨。
阿米娅没有与索菲娅沟通的欲望,她只是立在冷空气里,看博士道别,等待,然后紧跟上去。
索菲娅在博士走后伸手摸索侧腰处,绕了半圈,冷汗贴在手上汇成河流。
“汗?唔——这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难道我汗流浃背了?”
索菲娅思索着方才的细节,紧皱的眉头才舒缓下来。
“难以冷静,是语调,语调会影响我的认知。父亲可没查到主机有这种功能,开发者留的后门程序?”
索菲娅闭眼静神后,便回客房睡觉去了,全身都是细汗,完全失了逛的兴致。
疤痕国际行动前两个小时——
荒野一条笔直流动的细线飞速划过,现在是天色最暗的时候。
血魔披在外层的黑色短礼服不管在城内和城外都是良好的伪装,但在黑夜的猎手眼中只是一层保护膜,毕竟这年月谁还用眼看人呢?
距离玫瑰河畔的联合行动已过四个小时,只是一次简单的侦察工作,无非就是对疤痕国际接下来的会议感兴趣。有亲王带队,这次在三位王庭亲王面前散步的行为并未失了礼数。
如果她没在任务开始的第二十一分钟宣布玫瑰河畔原地解散的话。
原因大概明了,隐德来希也能自称一声“元老”,亲王主动设伏不可能,但收到那个没有双亲的杜卡雷的命令后很有可能这样干。
姐妹们间的联系正在飞速切断,从效率上看应该是那位亲王。没死的那部分大概是投入军事委员会的旗帜下了。
“我应该去收尾的,但她应该会替我去做,打捞航船的残骸到底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毕竟那位亲王的药房里排列着成千上万的药材,哪怕定期补充它们需要在半个月里跑遍泰拉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同族杀一百二十三个后辈,最多四十分钟。
隐德来希数着心跳声,四小时整,只需再努把力就能赶到巴别塔了。
呵!我大概也要走到头了。
血魔的血液猛地雀跃,只有一滴,她便侧翻,灵魂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了一刻,于是时间更新,一颗超大号燃烧白磷烟雾弹在隐德来希身旁爆炸!
空气尖锐的悲鸣、血烟好闻的焦糊味、碎裂的大地,细碎的沙石与失能的虚幻血液撕扯着撞进真空空间……
根本没有施展巫术的机会。
隐德来希大概是死了一回,根本分不清五感传递的前后顺序,但她的“小石榴”自动把她从濒死状态拉回现实,让她还有机会感慨。
一条宛如源石风暴的血巫术长龙洪水般掠过,或许在大部分人看来它就是凭空出现的天灾,而不是逐步逼近的炮弹。
即便有源石技艺,全程一千米每秒的炮弹还是太超前了。
源石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在视野清晰之后,巴别塔方向上慢悠悠长出一抹麻色,定睛看去,原本平坦的地面被砸出一块陨石坑。
“很对不起,姐妹。你快要成功了,让咱多用了些力,你还好吗?”
伊格丽娜的斗篷连灰都没沾上,她抬手推上帽檐,好让隐德来希认出她的脸,以及她实际温和的面容。
隐德来希瞥向她的“小石榴”,坠上的红宝石已然黯淡无光,她切实死了一回。
真是可怕呀,像碾死一只源石虫一样,仅是正常赶路就差点把一只纯血血魔撞死。
虽然险些尸骨无存,但隐德来希依然保持着礼貌:“我没事。伊格丽娜亲王不愧是最为迅捷的航船,‘风暴眼’的含义,我现在才理解它的另一层解释。”
“毕竟你一直都是被咱抱着跑的,没和咱一起行动过。”伊格丽娜的神色得意起来,“就连杜卡雷殿下都夸咱气势惊人呢!”
伊格丽娜还想再拉一拉家常,可仔细一想,她和隐德来希的相处时光基本都是收拾工作上的烂摊子,没什么可聊的。
这倒正常,玫瑰河畔虽然是在特蕾西娅的见证下成立的情报组织,但它的服务对象是卡兹戴尔。
伊格丽娜的业务范围主要是疤痕国际和危机合约,巴别塔可不常去。
对巴别塔的深刻记忆只有明白了自己一个人最多能做多少台手术,不止4200台,现在是上限三万五千台。
那段时间卡兹戴尔都夸巴别塔的医疗服务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是医生都戴着面具有点奇怪。
伊格丽娜察觉到致命问题后,立刻将自己的表情切换为严肃:“隐德来希,你也过了两百岁,已经是懂事的成年人了。现在我对前玫瑰河畔的纯血成员动手,这在家族乃至王庭中都是要偿命的大错,你应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隐德来希也被亲王的严肃带动着,经过大量缜密思考后猜测:“因为杜卡雷下了命令!”
“没错!不对!咱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咱也想被殿下召……咳咳咳!果然最大的问题是你的用词吧!殿下怎么能直呼全名呢?快点给咱道歉!”
被隐德来希的大不敬气到跳脚的伊格丽娜提出的惩罚是:给我道歉呀!三回啊三回!
而隐德来希的回答是:杜卡雷的大手伸到哪里,哪里的和平就大败而归!
隐德来希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看法:“即便我们不常相处,伊格丽娜亲王,你也应当了解我对王庭内部的厌恶,我从来没隐藏过它。”
血魔亲王听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王庭变迁史。
隐德来希年岁才不过五百,硬要扯大的变革,只有杜卡雷殿下的“纯血改革”了。
概括的讲,只是王庭家族会议上一句“所有的王庭成员都有资格追求先祖的荣光。”再扩大些,是“子裔不该是仆从,而是王庭的孩子,家族的家人。”
详细的讲:是允许甚至鼓励子裔学习鲜血王庭的巫术;是给予子裔向王庭内外以个人意志接取并依家族法律执行任务的权利;是创建并主导新的王庭机构,规范档案库等原有机构的权力划分;是对内部货币这种于贵族而言的无用之物的强制提位,最初甚至不允许王庭有太多家族外汇……
杜卡雷殿下在那时的态度是:我要在丹索之上进一步集权,并学习丹索的优点控制经济资产。子裔要么受我的恩惠,要么你们自己接着。你们必须创业扩张,不然就给我滚出王庭!
政策是致命的:给巫术相当于交出生产资料;给任务自由相当于给予个人自由;联合起来,就是在挤压家族资源,逼家族改变维护地位的方式。
新机构是为了领导子裔,不容许族长们搞小动作,连着改革旧机构就是在生米煮熟饭了!
其实按现在的内部风向来讲:杜卡雷殿下英明神武,从高卢量产的源石内燃机上嗅闻时代变革,以超人的眼光自高卢雍肿的国家架构中取其精华并因地制宜。抓稳时代机遇,踏上发展快车道,当真一代豪杰是也!
但那时的王庭却不这么觉得。
家族族长:大逆不道!(愤而站起)
杜卡雷:门外竖着!(抬手赏嘴)
难听点讲,杜卡雷殿下当时相当于让宠物上桌吃饭,还让血魔们的位子坐不稳了。
纯纯血魔叛徒!屠龙者终成恶龙的生动阐释!
血魔们能允许自己的权力被切割吗?不能!
于是王庭上下挺身而出,共同做出第三个选择——被史上最强的血魔大君一顿暴揍。
事实证明不是谁都可以靠以下犯上换王庭之主的。
全王庭基本都上了,但杜卡雷仅用一天就全打趴下了,还把所有族长吊起来示众,后辈不闯出点明堂来就一直吊在议会大堂上晒太阳。
气不过的血魔们又选择了另一种抗争方式——罢工。
血魔亲王:你杀魔王上位,得位不正!(愤而站起)
杜卡雷:你们失去的只是魔王,我失去的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不耐敲桌)
血魔亲王:那也不行,我们绝不忠于你!(坐下)
杜卡雷:我只是缺人罢了,死人也行。(和善)
事实再一次证明,不是谁都可以靠以下犯上换王庭之主的。
因为实力断层的巫术高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
血魔们只好被轰出家门含泪创业,不走正道还要被大君亲卫重拳出击,从此陷入了杜卡雷殿下的恐怖独裁统治之中。(确信)
但杜卡雷殿下不是脑门一拍就出主意的人。他时常外出游历,对异族国家的内部情报了如指掌,特别是高卢的局势,甚至精确到了村庄权力划分。
解释起来难,但上手就方便了,即使有磕碰,也不会产生大的损失。
等血魔族长们真的看到未来的利益的时候,王庭的高层们就愿意坐下谈话,重新划分利益和权力了。
“咱没觉得有问题,隐德来希,当时各王庭都有过动作,是王庭议会共同的决定,是卡兹戴尔的意志。杜卡雷殿下与孽茨雷殿下做的最好,你应该看得到好处。”
“我不是讨厌政策,我只是讨厌氛围罢了。”隐德来希嫌弃道,“追求净化血脉的氛围。”
“这只是崇拜的方式,又不是上等人下等人之类的。”
“有多少人因为净化血脉化成一滩脓血?”
“但也有很多人因此获得新生。”伊格丽娜催促道,“你这么恋旧也没办法了。继续猜猜吧?”
“我只是拒绝告别,有一些姐妹就是这样玩火自焚而死的。”
隐德来希轻呼出热气,她的“小石榴”更亮了,但还不够,对方可是亲王。
隐德来希漫不经心地低眉思索,巨镰向下倒转,就在伊格丽娜心跳不正常的那一拍,她开口回答:“是把我开除族籍了,对吧?”
伊格丽娜欢快地点头:“是的。那些老东西总是给家族备上千数打底的族谱,时不时拿出来摆弄,亮出来吓唬人玩,实际上往火里一丢,大家就不会认那坨灰了。”
隐德来希突然发问:“你也这么干吗?”
伊格丽娜反应及时:“咱还年轻!”
两个千年的血魔如是劝道:“所以你就低头认错吧!咱王庭成员只需要给个态度。现在城内城外都举起民族大旗,你要是再犹豫就要被开除萨卡兹籍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场……”隐德来希话未说完,就不由得顿住了。
一道异样的光晕混杂在“小石榴”里,巫术回路没有回应——信息发送失败了。
“别白费力气了,身体外的死血不属于你。”
伊格丽娜握着鞭刃的左手抽出斗篷,她轻松道:“我会打捞你的航船的,隐德来希。但你不会被记住,萨卡兹的叛徒。”
血魔亲王的鞭刃如蛇般扭动,二十四节刀刃似的碎片断开,内部的血液不断喷涌、塑形、伸长,直至各自延伸出数万条血丝,从四面八方飞向单独一只的血魔。
刀柄的血柱溶血为枪,亲王眨眼间突进至敌人身前,枪尖和亲王都像液体一样无视了镰刀的挥砍,枪尖穿入血魔的胸膛。
隐德来希只是释然:人型的萨卡兹怎么可能伤到血液铸就的怪物呢?
“做的不错。”
伊格丽娜的血液大霰弹随着言语激发,轰去了隐德来希肋骨及以上的位置。
残躯顺畅倒地,巫术光柱留下的缺口是规整的半圆,黄的脂肪、叠起的肠子、生殖器官和鲜血一起顺着被巫术融化的肌肉骨头胶状混合物滑将出来。
“至少让我的尸体好看一些吧?”
隐德来希在用血液中的意识抱怨。
“你的反应很棒,咱原以为你会使用大规模巫术,毕竟血网很好突破。”
伊格丽娜看着恶心的尸体笑出声来,鞭刃碎片飞回又合上,钓鱼一样伸进血中。大概五秒钟,一颗“小石榴”就从干涸的尸体中飞到血魔亲王的掌心中。
伊格丽娜作势要把她收回斗篷里。王庭从来只会缺人,不论死活。死人一样可以使用,哪有回归众魂这么好的差事给叛徒。
“亲王她为什么要解散玫瑰河畔?伊格丽娜亲王,至少让我明白。”
伊格丽娜闻言停下动作,叹道:“你们的问题全都一样。我们是第一批忏悔的,杜卡雷殿下会包容一切荣耀和不堪,哪怕血液中流动的是对他的憎恨。我们理解,所以我们才是亲王。”
伊格丽娜把宝石收进腰间的盒子,“你怎么没穿衣服”的惊叫转瞬即逝。
小辈懂什么,只穿斗篷就不必担心衣服了,缝衣服的巫术不是裁缝难学得很。又不是殿下和他的赐福亲卫,时空适性顶尖,血巫术传送,衣服也能转换成血液跟着走。
“晚安,伊格丽娜~今天晚上我会做噩梦的吧?”
伊格丽娜的笑容缓缓消失。杀死姐妹可不好受,能加入玫瑰河畔的哪一个不恋旧?只是立场和责任是亲王的根本罢了。
“无论是她,还是我。”
如果大家都能学会低一下头就好了。
“……凉飕飕的,该回家了。”
……
“最后一次检视!”
巴别塔外,克里夫向手下的一千名精锐低喝。
在他左手边的是执意要来的博士与他的养女阿米娅,在他身后是酣睡的舰船,灯火依旧,但退路早已被军事委员会和王庭截断。
疤痕国际的员工们检视完毕。
克里夫瞧了眼不远处的隐蔽装置,最后扫视员工们。
“凌晨四点,全体打开个人隐蔽装置,随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