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猛地咳了咳,有些愤怒道,“柳絮没死,瞒着就罢了,朕这个儿子没死,你居然也敢隐瞒!”
柳叶刀忽地扯出一抹讥笑,“这孩子,若不是臣隐瞒,还不知道会再遭什么样的毒手呢?”
他还忘不了,这个孩子最初被抱进宫里时,就惨遭太后冯馨睿的毒杀,而赵策以为孩子死了,连伤心都不曾有,就叫他将这孩子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要不是因为山路崎岖颠簸,将孩子卡在喉咙的毒丸颠了出来,要不是这孩子命大刚好能碰到山脚下路过的郎中,这孩子早就是枯骨一堆了。
他的这份讥笑,刺痛了赵策。
柳叶刀知道他所有的秘密,知道这孩子是被他母后所害,知道他暗藏私心,昧着良心,一点都没想追究他母后的罪责。
这份讥笑,让他感受到了柳叶刀来自心底的鄙视和轻看。
身旁的赵硕,虽然逗弄着小孩子,没往这边看过来,但他知道赵硕一定在心里瞧他笑话!
这位王叔,原本就瞧不上他。
他抢走冷菱,本来就让他很挫败了。
现在又在他面前暴露出丑陋的一面来,一股不想承认的羞耻心从心底直往外冒。
他的脸色青了又白,拳头无意识攥紧,他收回视线背过身,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柳叶刀.......自今日起,贬为奴籍,充军流放北地旱州,永生不得离开。”
话音一落,华莱便领着两个侍卫进门,将他叉了出去。
小孩儿听不懂大人的话,看见柳叶刀离开,顿时哭了起来,“舅舅,舅舅,抱抱,抱抱......”
除了母亲柳絮,最亲近的人,就数陪伴他最久的舅舅了。柳叶刀在这一声声呼喊中,回头望了一眼,眼中便洇出水气。
还好,柳家无法给到的亲情,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
到底也不算一无所有......
他有些悲哀地想。
心里那些不甘与愤怒,莫名的柔软许多。
柳叶刀一离开,御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赵策问一旁的赵硕,“你当真确定他就是天都教教主?”
“臣说过,只是猜想。是或不是,就看他流放途中,会不会生变吧,若他能老老实实地去往旱州服役,咱们就放过他,若不是,那就.......再留不得!”
赵硕出宫的时候,于黄昏余晖中看到不远处冷菱在马车里朝他挥了挥手,他愣了一下。
她竟是来接他了?
不由得唇角上扬,脚步加快,一个箭步冲上了马车,怀里的孩子觉得好玩,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冷菱皱眉,“你怎么把他带上了?”
驾车的奈奈扯动缰绳,马车便动了起来,哒哒往前走。
赵硕看着对面的冷菱道,“这孩子,你愿意养吗?”
冷菱愣了一下,疯狂摇头,“不好,我看见这孩子,我就会想起柳絮,想起赵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来.......”
“既然这样,那本王便送给别人养吧。”
冷菱不明所以,“偌大一个皇宫,难道还养不了这么一个孩子?”
“你瞧着这孩子不舒服,宫里那些女人,谁又瞧着这孩子舒服呢?”
冷菱心中冷笑,是啊,世人不知道这孩子的真实来历,可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猴精,对柳絮与赵策的风流事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就算毫不知情的人,光看这孩子的长相都能猜出其中细则来。
于是忍不住揭穿道,“是陛下不知道如何对世人有所交待吧?他自己造的孽,总想着要别人来替他买单。”
闻言,赵硕道,“一个时辰前,他已亲手赐死了冯太后。”
冷菱愣住,抬眼看他,只听他漫不经心解释道,“行云道长,是受了惠太妃指使去勾引的太后娘娘。”
“原来是这样,”她冷笑一声,道,“先前我总是想不通,这冯太后下毒的动机在哪里,他们可一直都是母慈子孝的标杆呢。”
顿了顿,她话音一转,“这也算是她不顾法理,要与一个当过和尚的道士偷欢的报应了,不过,她作恶那么多,这样的死太便宜她了。”
赵硕道,“亲手被儿子结束性命的滋味,可不好受!”
冷菱点头,“也对!伤人最狠莫过于诛心了。”说着,她想起自己的事来,仍然觉得不可置信,“陛下他,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了?怎么感觉像一场梦呢,这太不是他的性格了。”
赵硕抬眼,目光有些微微复杂,“他……并未放过我们,只不过是碍于寿命将尽,这宁国不得不仰仗我罢了。”
“那倒是,你啊,就是这宁国的定海神针。”末了,冷菱摆了摆手,“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她视线落到对面啃手指头的小孩身上,问道,“这个小孩,你想交给谁来养?”
赵硕沉吟,“他……留着的是皇家血脉,交给哪个外姓人来养都不合适,如今,只剩下璟儿可以考虑。”
“八王爷赵璟啊,若是他愿意,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冷菱叹了口气,“若是不愿意,那就可糟心了……”
见她愁眉,赵硕失笑道,“璟儿么,他不敢不愿意。”
冷菱嘟囔道,“你可别太过分,他毕竟是我姐姐的夫君。”
……
绵延百里的青峦山背脊上,柳叶刀身着灰蓝色囚服,脖子上戴着枷锁,手上脚上绑了铁链,耳后还刺了配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犯下大错徒流刑。
时值深秋,漫山枯黄。
柳叶刀被一行人押着,走在满地枯叶上,枯叶发出沙沙声,若是没有兵器割裂空气的刺耳声音,这沙沙声倒是悦耳动听。
可偏偏十数名黑衣人,就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们武功高强,这一行人很快被打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有黑衣人要一刀要他们命时,柳叶刀阻止了这群黑衣人,“别伤他们性命。”
一个身量宽广的汉子,此时上前,拱手道,“教主,跟我们走吧。”
柳叶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秦奎,我将你招到龙羽卫,是让你解散天都教,走回正路的,你怎么能又倒回去了呢?”
“老大不在,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待在龙羽卫,而且,老大,你不知道,你走后,陛下便将龙羽卫改成了天机阁,只用来收集情报,咱们......再没有以前那般大的权利了。老大,我不想干了,我想跟着你,咱们可以把天都教做大做强,又自由自在,比那规矩森严的龙羽卫不知道舒服多少。”
听完秦奎的话,柳叶刀心思动了动,他没说话,秦奎以为他是同意了,利索的一把大刀便将他的枷锁砍断了。
此时,风声朔朔,卷起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有人来了,”从来不心慌的柳叶刀,心突然慌了一下,他急急对秦奎说道,“快走,这是陷阱。”
无数黄色似幻影般流转,自四面八方扑来,将这十数位黑衣人以及柳叶刀围在了中间,等他们亮出刀锋,定定站住时,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是身着黄色便服,和这山中的枯黄融为了一体。
作如此乔装打扮,想来是早就埋伏在了这里。
又一阵劲风飘过,玄色衣袍的赵硕从一棵树上悠然落下,身后跟着瑶光和执夙。
“王爷?”柳叶刀蹙眉,“陛下不是说,是王爷主张饶我性命吗?怎么?反悔了?”
“饶你,是因为没犯什么大错,杀你,是因为你罪不可赦!”
柳叶刀失笑,“王爷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犯下了不可赦的罪?”
“菱儿,”赵硕扭头朝后喊了声,冷菱这才从一堆黄色中缓缓走近,见到他指着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问她,“此秦奎是否是你在燕子山见过的那个秦奎?”
冷菱理了理自己黄衫上的落叶,瞧着秦奎,便道,“王爷,就是他,天都教的副教主。”
那日燕子山遭围堵,他带着众人来救她,这众人大约就是他身边这些黑衣人了。
赵硕目光微动,看了冷菱又看向柳叶刀,“刚刚本王在树上,见他不仅对你行礼,还喊了你——教主?”
柳叶刀冷哼,“就算我是天都教教主,那又如何?犯了哪门子王法?”
冷菱见他死不承认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径直说道,“且不说上一世,你提供给柳絮柳倩茹的各种毒药,单论这一世,你给柳倩茹人皮面具,疯药,害季婉蓉流产,还有,你给那行云道长的阴石散.......这些足够你砍头数次了!”
听罢,柳叶刀仰天大笑,“娘娘啊娘娘,你可知上一世,我提供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谁吗?”
他目光灼灼盯住她,“是为了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很多年前,救过东街上一个快冻死饿死的小乞丐?”
他目光迷蒙,似回到久远的记忆,“当时寒风萧瑟,大雪漫天,我和母亲刚到这上京城寻亲,被无情的拒之门外,那天又饿又冷,我将母亲安置在破庙后,就出来寻找吃的,可身上没钱,寻又寻不到,借也借不到,就在冻得快绝望时,你提着一盒食物从东风楼出来,像一束光一样站在我面前,你只是看了我几眼,便二话不说将食物给了我。”
“再到后来,知道你做了皇后久不得宠,柳絮告诉我,你每日以泪洗面,闷闷不乐,我才想尽办法去找能帮助你害人的这些毒物.......”
顿了顿,柳叶刀自嘲地笑道,“上一世我临死前才知道,你是被诓骗被怂恿的,而我,也是被骗了。”
冷菱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前,被赵硕轻轻扶住。
乞丐,她施舍过不少,压根儿对柳叶刀就没什么印象,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人,竟然默默替她做了这么多?
所以,自己才是那个罪魁?
所以,最该死的人,其实是她?
似看出冷菱所想,柳叶刀又是一笑,“王妃娘娘,也莫要自责,我们不过都是被柳絮蒙骗了而已。”
赵硕的声音冷冷传出,“帮人,有的是法子,你敢说你用那些阴毒法子,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柳家?还有,用阴石散害陛下,总归是和冷菱无关吧?”
没想到,柳叶刀扯出一抹得意至极的笑,“王爷,没有证据,可别乱冤枉人哦!”
“这些害人的东西,本王不信,你手下的人毫不知情,”赵硕眼神一凛,“给我抓住他们,要活的。”
在秦奎要抹脖子自杀时,执夙眼疾手快踢掉了他手里的利剑。
来的这些人,皆是赵硕找来的武林精英,一眨眼的功夫,黑衣人们全数被俘虏。
柳叶刀之前枷锁虽除,捆缚手臂双脚的铁链却还锁着,在他拔脚要逃的时候,赵硕一把揪住他后衣领,往回扯,“别想逃!”
仅仅一天,在慎刑司酷刑之下,秦奎和其他的黑衣人,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廊亭下,刑部尚书宋屏直摇头,“想不通啊,以柳叶刀的武力,陛下的信任度,他想取陛下性命,轻而易举啊,为什么会采取下药这么一个费劲的方式呢?将陛下折腾得真够惨啊!”
赵硕望着天空飞过的一排大雁,皱眉说道,“一个阴石散,还算计掉了三条性命呢。”
宋屏心里一咯噔,是啊,太后,惠太妃,可不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嘛。
第三个人,那必然是属于无辜的襄王了。
“唉,他害这么多人,目的又是什么呢?”
赵硕睨了他一眼,那自然是为他那好侄子,洗清成为帝皇路上的障碍了。
若不是柳絮跑出来作死,若不是借那孩子让他暴露身份,接下来,他要做的肯定是让宫里的那些孩子不着痕迹的意外死亡,再接着便是借赵策来除掉他。
等他被除掉,几年后,赵策因阴石散不治而亡,这天下的继承必然就落到他那好侄子的手上了。
人既伏诛,这些自然没有跟宋屏说的必要了。
赵硕打开折扇,走得步态从容,“宋大人这么聪明,自己想去吧,我该回去找我的媳妇了。”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到了冬至这天,冷菱还是没有等到赵璟和长姐的回信,但意外看到了他们的到来。
紧接着,爹,娘,哥哥,嫂子,冷渊,都来了。
一旁的赵硕搂着她柔声道,“本王送你的这个生辰礼,可还喜欢?”
冷菱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荣亲王府终于在她婚后迎来了一场平平淡淡的热闹,家人在侧,灯火可亲。
冷枫说,过完这个年,他要去定州戍守边关了,而且是带着他老婆薛瑞芬一道。至于儿子冷渊,就要拜托她了。冷菱很喜欢这个侄儿,一口应了下来。
如今的陈轵把越国治理得很好,大有远远甩开宁国之势。
幸好,是他在,越国再强盛,他也不会让越国与宁国有战。只要宁越和气,定州边关就会和平,她的哥嫂也就高枕无忧。
所以,尽管这是赵策在公报私仇,她也一点都不担心。
另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是,长姐很喜欢长得俊俊嫩嫩的这个小孩,愿意抱到蜀州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养大。
至夜,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众人都跑到院子里看雪花,冷菱伸手接雪,雪一触到掌心就融化成雪水,她轻轻一叹,一双桃花眼亮晶晶,“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身后的赵硕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狐裘,温柔地将她裹住,又将她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的愿望已完成一半,我们去完成另外一半吧?”
冷菱愣愣,“我什么愿望,我怎么不知道?”
“你重生时,想的不是,这一世要保住家人,保住......我吗?”
冷菱扭头,仰视他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到你的心声了啊。”赵硕微微一笑。
冷菱只觉得这笑容贱兮兮的,猛然想起什么,道,“你重生的系统,也是小咘吗?”
赵硕点了点头。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
“嗯,娶你。那个小咘说,娶你的时间限制,是三年,若是没完成,我会消失。”
冷菱尴尬一笑,难怪那么闷一人,突然对自己厚脸皮了。
她转了个身,面向他,四目相对,“那,我的愿望完成了,你,和我的娘家人,这一世,都活得好好的。你的愿望也完成了。为什么说,我只完成了另一半?”
“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有自己的孩子吗?”他说着,撩了撩她额前的发丝。
冷菱却觉得,他这是在撩拨自己的心弦。猛地,她的脸上升起一团红晕,想逃开。
赵硕牢牢抓着她的手,一双凤眼里,满是笑意,“我们......去生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