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流星抬眼,见他们已拔步离去。
她立即爬起来去追赶。
在离赵衍三步距离时,高盛手握佩剑拦住了她,赵衍脚步停顿,回转声看向她,剑眉微挑,“还有事?”
“王爷,你们捉走小姐,我回去没有法子向老爷交差的,你们将我一起抓走吧。”
赵衍被逗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主动求抓的。
这小姑娘的确有意思。
赵衍眯眼,问,“本王看着,可昏庸无道?”
流星摇头。
“你想在本王府里,白吃白喝?”
流星这回手和头一起摇。
赵衍微微仰起头沉思,露出好看的下颌弧度,看在人眼里,别有一番风流韵味。流星只觉得这男人,可真俊,比他见过的朱府世子少爷们都要俊。
赵衍似乎想好了,指着还没有老婆的高盛,对她笑道,“本王呢,的确不昏庸,但也绝不是一个见到个路边流浪的野猫野狗都要捡回去安置的善人,这个人呢,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亲卫军统领,身材好,武功也好,唯一不足的是,身边缺一个像你这么讨喜的妻子,你若是想继续跟着我们,那便嫁给他做妻子,如何?”
流星鼓着腮帮子嘀咕,“王爷,可奴婢是人,不是野猫,也不是野狗。”
高盛羞得耳朵尖都红透了,“王爷,您别消遣属下。”
赵衍看也不看这木头疙瘩,只定定地看着流星,好笑道,“本王没说你是野猫野狗呀,野猫野狗也做不了人妻子不是。”
流星大囧,脸色似红透的苹果一样,忐忑的绞着手指头。
她的父母都是朱府下人,她在朱府长到十岁,就成了孤儿,涉事不深,对情事也懵懂无知,心中所求不过一个安稳所在。
几番思量之下,她心里已有了主意。
她此刻睁着一双单纯的大眼,将高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
唔,虽然没有王爷好看,但也还算看得过去,而且这身量,骨骼,肌肉,要比朱府那些长工高大健硕的太多太多。
她看向赵硕问道:“那我嫁他,有地方住吗?有东西吃吗?”
赵衍忍俊不禁,点头道,“不仅有住的,吃的,还有银子可使,要比你在朱府的日子舒服很多。”
流星觉得,这太不错了,有王爷罩着,又有个这么能打的侍卫做夫君护着,她不用再害怕朱府发现小姐丢了来找她算账了。
当下她抓起高盛握佩剑的手,正色道,“那你今日便当我夫君吧,你做了我夫君,可一定要保护我不被朱府的人找茬,朱府的府规可严了,像我这种把小姐弄丢了的,是要被打死的。”
高盛脱出手,板起脸不看她。
但脸上却是如火烧云般,火红火红的。
高盛现在年约三十,因为是个木头性格,只懂得执行命令,情事方面笨拙木讷,平时又少言寡语,所以,就算人长得魁梧英气,王府中却是没一个女子喜欢他愿意嫁他,这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就这么个短暂的接触,赵衍觉得,流星的性子与他是正好互补。
他负着手微微一笑,对流星道,“本王做主,他今天起,就是你夫君了。”
流星上前一步,学着朱府里那些夫人挽着老爷的样子,咧着嘴挽上高盛的胳膊,高盛想挣脱出来,却被赵衍一个威严的眼神恫吓住了,只好老实地被流星挽着。
身后被侍卫押着的柳絮作为一个旁观者,心里是愤愤不平。
凭什么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也能越过她去,从一个低等奴婢一飞冲天成为一个小将的正室夫人?
此刻她面上扭曲的神色,若是能出现在镜子中,恐怕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给吓到。
......
上京城的雨下了三日,终于停歇。
暖阳洒在桃苑满园的桃花上时,冷菱醒了过来。
她微一偏头,就看到窗棂处斜斜伸过来的桃花,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好看极了。
这是哪儿?
难道是自己死后的世界吗?
她撑着身子要起身,却是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去,一阵吃痛,让她眉头皱了皱。
她觉得奇怪,死人不应该是感觉不到痛的么?
外室谈事的赵硕听到内室一阵巨响,忙止了话头,自己推着轮椅便进了内室。
冷菱抬眸看着进来的男人,纳闷道,“你又跟着我死了?”
赵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误以为自己死了,将她扶着坐好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是啊,我好像又跟着你重生了呢。”
她看着他的表情,立即明白过来,撇撇嘴角,“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应该在未央宫的么?”
赵硕还没回答她,她就见许智一身深蓝色常服,挎着药箱进得屋来,“皇后娘娘,您真的醒了,下官......下官真的太高兴了。”
他这高兴,一半是高兴冷菱真的活过来了,一半是高兴自己真的把冷菱给救活了。
赵硕出声提醒,“先别忙着开心,先给她探探脉,看看是否将体内毒素清除干净了?”
许智叠声应好,放下药箱就给冷菱探起脉来。
片刻后,喜上眉梢,朝赵硕禀道,“娘娘的银杏芽芝毒已经没有了,这七毒散呢也已经清掉了三分之二,再接着服用三日的药,这七毒散啊,便能彻底清干净了。”
听罢,冷菱也高兴起来,满脸感激,“辛苦许太医了。”
许智面带惭色,“不辛苦,这是下官该做的,只要......皇后娘娘......您不怪下官就是。”
冷菱微觉奇怪,“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
许智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赵硕一道肃杀的视线射得将话憋了回去,只挤出一句话来,“下官还有事,先告退了。”慌忙躬着身退出了内室。
看上去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冷菱侧目看向赵硕,却见他一脸谦和,不禁心生狐疑,她试探性问道,“我这是在,你的府中?”
赵硕点头。
没有香草,没有春绵,也没有季婉蓉,她有些生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赵硕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之前说,想离开皇宫,是真的吗?”
冷菱点头。
“那......我擅自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不会生气吧?”
冷菱皱眉看他,心跳得飞快,总之,感觉非常不好。
自知躲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回到三日前,冷菱昏迷那天。
许智赶到时,发现她已经药石无医,急智中想出了一个冒险的法子。
先服用假死药,让身体机能停止运转,此时体内的毒药会接受到信号,进入休眠状态,这个时候再服用解药,让解药和毒药一中和,慢慢化解掉毒性。
但这种事情,前无范例,许智并不能百分百保证。
他很清楚,这种没有过成功案例的冒险法子,圣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治他一个谋害皇后的罪名。
情急之下他只能让如风传信赵硕拿个主意,却没想到赵硕让他立刻按此方案进行,且不必详细禀报圣上,等着他过来。
结果他一来,冷菱恰好服用了假死药,已经进入了假死状态。
围在她身边的人,能看到她的胸口处慢慢的没有了起伏,本来就白的脸也更加白了,就像人死后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
朱院判不知假死药这回事,上前一诊断,当即瞳孔地震,伏地磕头哀嚎道:“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许智想上前说明缘由,却是被赵硕一双大掌不着痕迹的按着,耳边有他轻声细语的威胁,“只要你说一个字,你那三师哥就会性命不保哦!”
他惊愕愣神时,赵策已朗声宣告了冷菱的死亡。
于是,冷菱之死,就这样成了定局。
若他此刻还是不顾那话痨三师哥也要上前说明情况的话,不仅三师哥会死,他自己也会死。
作为一个皇帝,他是决不会允许有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也不会允许有人拿生死之事乱开玩笑。
许智就这么怂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上了赵硕的贼船。
冷菱听完,面色冷沉如冰,“我是想离开,可我不要这样的离开。”
“不要这样的离开,那是怎样的离开?”
冷菱望着窗外桃花灼灼,不答反问,“你将我弄出来,是打算给我安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存于世上?”
“我已经叫奈奈去寻一些合适的身份了。”
“哼,总之,我再不是冷菱了,对吗?”
赵硕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半晌后,冷菱起身走到窗棂处,摘下一朵红得娇艳欲滴的桃花来,“不管你用何种办法,要费多少功夫,总之我一定大大方方地做回冷菱,因为,我舍不得爹爹,娘亲,哥哥,姐姐,嫂子,还有渊儿......”
“我答应你。”
赵硕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菱回转过身,却见他自己推着轮椅出了门。
只留她一人在内室,寂静无声,她再度望向窗外,听到了鸟鸣啾啾,闻到了桃花清香,不知不觉间走出内室,到了院子里。
满院子除了桃树再没有别的树,望着这红似火艳似霞的花海,她内心深处无比震撼。
不多时,有陌生女子声音响起,“姑娘,您在这里呢?奴婢可真是一顿好找。”
冷菱回转身看向她,十五六岁的年纪,如娇嫩的花朵一般含笑望着自己,她莞尔,“你找我做什么?”
“奴婢莘莘,是王爷派来伺候姑娘的,奴婢听说姑娘三日未进食,端了些吃的来,可到了房内,没见着姑娘。”
冷菱笑,“这里太美,一时迷了眼。”
“这是王爷特意为心上人种的,算起来已经有十年了呢,奴婢很高兴看到王爷能与他的心上人重逢。”
莘莘说着这话,目光都在冷菱身上。
她觉得王爷的心上人,真真儿天仙一个,难怪叫王爷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冷菱沉默着不说话,由着她一边打量,一边将自己扶进屋内,她确实很饿了,没多大会儿,她便吃完了饭。
这将近半个月都是躺在床上,虽然有香草替她勤快擦洗更换衣服,但她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一丝酸臭味,她对莘莘吩咐道,“我想洗个澡,可麻烦你带我去浴室吗?”
莘莘欣然应允,立刻去准备热水。
等待的这会儿,她脑中思绪纷飞。
皇后殡天,按照礼制,是要停棺三日请高僧诵经超度,最后才葬入皇陵。
算算日子,明天应该就是她的葬礼了。
也不知道,赵策给了她一个什么样的称号?
家人知道她的死讯,也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哭断肠?还有季婉蓉,香草,春绵,她们会不会也很伤心?
......
莘莘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姑娘,热水,衣裳,奴婢都已经备好,姑娘这就随奴婢过去吧。”
冷菱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进了一处专门沐浴的房间。
莘莘没有要走的意思,冷菱习惯了香草给她擦洗,并不习惯有陌生人在旁,淡淡拒道,“我自己来。”
莘莘看得出她不好意思,于是道,“姑娘,王爷说了,您大病未愈,让奴婢寸步不离跟着您,这样,奴婢就站在那屏风后头背过身去,如何?”
听罢,冷菱点头同意了。
她脱掉衣裳进入浴桶中时,热气氤氲,只觉得浑身舒畅。
她此刻心情极好,边搓洗边问莘莘道,“皇后仙去,可有什么谥号?”
“嗯,有的,谥号贤义。”莘莘很乐意和这样的美人多说点话,不知不觉继续说道,“皇后娘娘驾崩那时,圣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给了皇后娘娘贤义的称号,百官们都说这称号很配皇后娘娘的德行,看来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生前一定是贤德淑仪,只可惜啊,这样好的娘娘,太过红颜薄命。”
冷菱听罢,回想起上一世,人人都道她是祸国妖后,蛇蝎毒妇,恨不能啖她血肉。
这一世,她痛改前非,对宫中众人尽心尽责,也不再占用赵策的任何时间,末了,居然能换来贤义这个谥号。
两厢对比下,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皇帝是不能用来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