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几天,朱元璋坐船去往广州,如今南京已经天气寒冷,广州却是热的要命。
深港码头,人群像蚂蚁一样移动,密密麻麻。
高大的龙门吊,巨大的绞盘,一块块钢板被吊起,口号声震天响。
朱雄英有片刻的恍惚。
想起安南的场景,几十万人被驱赶,修路架桥,开山挖河。
那种场景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朱元璋的到来,让整个广州府更加热闹。
大小官员跪满整个院子,三呼万岁,朱元璋坐在府衙大堂,声音低沉而有力。
“众卿平身,朕至广州,军民安定,乡里繁荣,朕甚感欣慰,广州作为试点,推行分田,效果斐然,每项政策事事争先,这都是臣工们的功劳,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当赏!”
朱雄英坐在朱元璋身边,被朱元璋握着一只手,这个时候的朱雄英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皇上,什么是臣工。
那种颠覆三观的事实,随着每一声声万岁,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朱雄英的灵魂。
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充满狂热,小心翼翼,却又丑态百出。
他们拼命的掩饰着自己的不足,绞尽脑汁的想着华丽词藻,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夸着自己的政绩。
展开自己最美丽的羽毛,像孔雀开屏,却不知,坐在高台上的朱雄英,一眼就能看到,开屏之中,那个最丑的屁股。
朱雄英从最初的煎熬,慢慢变得习惯,最后是欣赏。
偷眼打量朱元璋,朱元璋正看着朱雄英,一脸笑容。
这一刻,朱雄英明白了,自己的皇爷爷在做什么,他在教自己,怎么去做一个皇帝,去做大明的皇帝。
朱雄英轻轻的坐直身体,收了脸上的笑,眼睛里无悲无喜,一脸肃穆。
去想,去看,认真听,听下面臣工的心跳声。
夜深人静,行宫二层大殿依然亮着灯光,这座行宫是今年刚修建的,保留了大明风格,主体采用钢混,透明的玻璃,两层结构,屋顶采用飞檐挑拱。
高大而又威严。
朱元璋半躺在软榻上,朱雄英坐在矮案后批阅奏疏。
每一本奏疏朱雄英都看的津津有味,什么是读书人?
看看奏疏就知道,谁的文化水平高低,一眼明了。
几千字,引用经典,组词造句,极尽奢华。
朱雄英感觉,背诵一遍滕王阁序并不难。
朱雄英再次翻开一本奏疏,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临安公主突然闯进朱雄英的脑海里。
这是一份数字统计奏疏,洪武十四年,从开年到现在的统计。
金陵商贸,支出和收入。
交易商品数额巨大。
收三亿七千八百多万两。
出一亿四千六百多万两。
看着两组数字,朱雄英觉得没有什么不对,收入的两亿三千万两也都有着落。
征云南用银九千万两,明孝陵开工建设,用度二千万两,广州船厂用度四千万两,蓝玉水师两千万两,工业岛开支七千万两。
一共用到两万四千万两。
这里面就有一千万两的亏空。
工业岛还在大明银行贷款一个亿。
看着像是亏了,其实是赚了。
银子到了百姓手里,对于大明来说,就是赚了。
朱镜静还提到一件事,马皇后病了,南京天气冷,一行人去了苏州疗养,自己亲随,扶持母后。
朱雄英心里突然不高兴,大明最有钱的两个女人去了苏州,总感觉钱像是长了腿,跑了。
朱元璋嘟囔道:“是不是心疼了?”
朱雄英合上奏疏:“皇爷爷,苏州有什么好的,不如坐船来广州,这里多凉快?”
朱元璋闭着眼,躺在床上拖着脑袋,抬手虚点朱雄英:“你啊,心里只有自己的小算盘,小农家庭思想,你只看到科技总局的产出,没看到大明百姓的购买力。
已经到顶了啊!
怎么办呢?那就只有往外走,用小小的玻璃球去换世界各地的银子。
马六甲和广州铁板一块,都是咱的。
长江以北,有朱棣在,也都是咱的。
咱要不要给其他人留条活路?怎么留,又在哪里留,你要帮皇爷爷好好想想。”
朱雄英哑然,答案就是苏杭,但是又不对,广州出海南往马六甲群岛,西可小西洋。
苏杭出海去哪里?
福建,山东,高丽,台湾,日本。
过宁海(太平洋)再往前走就是美洲大陆,路太远,船太小过不去。
日本。
朱雄英轻声道:“皇爷爷,为什么把日本留给他们?”
朱雄英想骂娘,老子天天熬夜实验室,天天瞪着眼装备大明部队,不就是心心念念灭了狗日的?
朱元璋听朱雄英语气不对,坐起身饶有兴趣的看着朱雄英:“怎么,不开心了?”
朱元璋站起身,看着架子上挂起的巨幅世界地图道:“乖大孙,那你说说哪里留给他们?”
朱雄英疑惑:“为什么要留?”
朱元璋扭过头,看着朱雄英道:“因为你皇爷爷也怕死!这理由够不够?”
朱雄英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朱元璋看着地图自言自语道:“看看六部尚书,除了吴琳,其他人家里养了多少人?住多大的房子?他们的亲戚,老乡,子弟,有多少人受益?
商铺,地租,占据最好的地方。
关键位置都是他们的人。
家里吃喝宴请,纳妾,买地凭他们那点工资?笑话!”
朱雄英不说话。
朱元璋继续道:“原来俸禄低,他们贪,现在俸禄涨了三倍,他们还贪。
朱亮祖去一次吕宋,拉回来的金银都能把船给压沉了,你见过五米高的珊瑚吗?”
朱元璋叹口气道:“这年头,谁靠俸禄,靠封赏活着啊!”
朱雄英也叹口气,坐在椅子上看奏疏的心情没了。
朱元璋笑笑:“小傻瓜,皇爷爷想杀谁就杀谁,知道为什么吗?”
朱雄英摇摇头,朱元璋哈哈笑道:“因为,皇爷爷是皇帝!”
朱雄英冷汗立即下来了,原来如此。
在想想现在的学子闹事,他们为何到现在都那么顺利?
朱雄英都感觉有些不正常。
朱元璋叹口气,:“让你去文华殿读书,你不是撵狗就是遛几个侍卫,还把几位大儒说的一无是处。
办邸报,你骂宋濂无知,你可知道,七十高龄的宋濂,为何一直站在朝堂?”
朱雄英道:“孙儿明白了,他们也在推着学子挑战王道。”
朱元璋拍拍朱雄英的脑袋:“你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你的心却不去往那里想,这不好,要改改,多想想,多想想。
你的方法不是走不通,而是太难走通,靠这一代学子不行,要你父王这一代,你这一代,我们三代人一起才行。
新的思想要成长,想出淤泥而不染,如今这世道,何其难也?
你在和天下为敌,皇爷爷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可知道,你父王留在金陵是何道理?”
朱雄英轻轻摇头。
朱元璋叹口气道:“他想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是天下学子的校长,他无处可躲。”
朱元璋声音悠悠:“达里麻都有你的画像,你躲到云南又有何用?朱家男儿,什么时候学会躲了?有皇爷爷在,哪也不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