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的宗庙里开着大片大片的凤仙花,林椿生在此学习占卜,闲暇时就会去摘一把送到太子妃案上,太子妃会用它把指甲染成漂亮的红色。
早春的天还是寒津津的,林椿生这几日课业繁忙,太子不忍他来回奔波,
“今日设宴,大王命奴先来问候公子可要赴宴,若是公子赴宴就请公子直接前去崇德殿后殿,不必在殿前等候。”
林椿生放下羊皮卷叫起了奴婢:“那你去回了阿兄吧,等我去阿姊那里用过饭食就过去。”
奴婢起身应“是”,低眉顺眼的退了回去。
稚儿从林椿生怀里仰起头:“阿叔,你不是说今晚要早早歇息吗?”
林椿生捏捏他的鼻子:“哎呀,好些日子没见过阿兄了,顺道而已。”
“既然稚儿把这些字都认识了,那稚儿读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稚儿使劲的“嗯”了一声:“阿叔,我读懂了的。”
“是吗,那稚儿给阿叔讲讲吧。”
稚儿一骨碌起来,背着手很有架势的站在他面前开始摇头晃脑:“这是说的有人在等她喜欢的,嗯……那个人很久都没有来,然后她还在城墙到处转,等啊等啊好像等了很久很久的一样……”
“对,就是这样!”
稚儿有些想不出了,他又靠近林椿生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林椿生的脸上蹭了蹭:“就是……就是我见不到父王母后还有阿兄那样,那样的话我也会觉得过了很久的。”
林椿生笑着揉了揉他的另一边脸:“稚儿说的真对,稚儿真厉害啊。”
稚儿被夸的脸蛋通红,笑得更加甜蜜。
林椿生说是去赴宴,其实就是去看看太子和太子妃,顺便在外人面前转两圈,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而已。
太子和太子妃也是这般想的,林椿生落座才饮两盏薄酒就被他打发了回去。
他不爱一群人跟着,太子妃也没有勉强,只派了自己亲近的宫人跟着挑灯。
林椿生回去后就把人都打发了,自己提了灯在宗庙内散步醒酒。
被风一吹,林椿生身上的热劲散了不少,舒服的很。
林椿生想起今晚还没奉香,提着灯转道又去了大殿中。
只不过,供台下好像藏了人……
“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林椿生提灯敲了敲供台。
供台纹丝不动,林椿生耐心等待。
片刻后,供台下真的钻出来了个人,手里还拿着供奉的瓜果。
林椿生叹了口气,拿了一碟饼子给他:“这是宗庙,你来这里偷吃,很危险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一样在这里。”
林椿生看他这一身装扮像北地人,再看他面容年纪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北地来的质子。
“我不一样,我是在这里侍奉的宫人。”
少年的眼神在他的嫩白的衣衫上瞥过,慢吞吞的咽了饼子:“侍奉的宫人也能穿成你这样吗?”
林椿生面不改色的继续撒谎:“啊,让你看出来了,其实我是个小祭司来着。”
东地尚白,可巧宗庙正好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祭祀是从东地而来,日后这人即使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听说南安侯近日也在宗庙”少年抵住了林椿生要关上的小门:“不知你可曾见过他?”
“南安侯身份贵重,我等位卑,自是不曾见过。”
少年松了手:“今日多谢款待。”
“不妨事。”林椿生把灯放在了门外:“质子不易,来宗庙偷吃还是有些冒险,不如正大光明的前来祝祷。”
少年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多谢……”
林椿生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快走,少年微微推手,转身遁入了夜色。
林椿生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因为这个北地来的质子有些不同而已。
早年北地和夷人混在一起,叛乱了好长时间,先头北平侯野心难平,与夷人合谋甚大,林鄢棠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了下去。
北平天寒,大雪弥漫不见天日,林鄢棠在压下北平侯之后,又带去粮食迁居城人,这才抚平了乱动。
先北平侯自然死了,连同他的族人都去了不少,今日这少年问起他来,八成是寻仇的。
好在林椿生甚少人前露面,这人也没去宴席,想来也是找不上他的。
思及此处,林椿生暗暗夸了自己一声。
真是机智啊……
翌日,林椿生再去主殿奉香时却在供台下捡到了一串玉珠子,珠子下面还挂了个布条,展开就是“多谢”二字。
林椿生往外看了看,动作自然的把珠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往后几天,他们两个人都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林椿生往宗庙带吃的,少年给他带玩意作为回礼。
很快,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如今的北平侯病重了,他的长子已死,次子就是那名少年质子,按照规矩少年应即刻启程回去继位。
也正是此时,林椿生突然的病了,病的就像那年大医说他活不过十二。
巧了,今天林椿生正好十二。
他病得醒不来,只能依稀听见高低的哭声,也不知他是不是要死了。
太子安抚住太子妃,又在林椿生额上摸了摸,只身去了大殿先祖牌位之前跪着。
“……他……才十二岁……不要把他带走……”
“我弟弟……才十二……他怎么能跟着你们走呢……”
太子伏倒在地,泣不成声。
“不肖子孙……在此跪求列祖列宗,孤……我愿减寿……让我弟弟渡过此劫……”
“列祖列宗在上……保佑……保佑……”
太子没有带任何人来,不会有人知道他竟愿意赌了自己的寿数,更不会有人知道林鄢棠离世前他也是这般跪倒,只可惜列祖列宗没有保佑林鄢棠。
这次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列祖列宗作祟,林椿生熬了过去。
太子喜极而泣,对着列祖列宗哐哐磕头行礼:
“多谢……多谢祖宗……救小儿一命……多谢……”
林椿生此次重病后,身体越发不好,但又到了不病死那一步,太子妃和太子更加焦急,恨不得将他挂在眼皮底下,稚儿都不敢去闹他。
太子妃更是,时不时的入夜还要来瞧他,来了也不出声,径直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探过就走。
如此反复几天后,太子和林椿生商量过后,让他迁回了太子妃殿中,好歹没让太子妃再夜里奔波。
“这是……”
林椿生从宗庙搬出去时,去了大殿祭拜,顺眼看供台时,又从里面捡来了东西。
是一把弓,弓上还坠着一条毛茸茸的兽尾,以及布条。
但他已经走了……
林椿生收起布条,有些惆怅:“错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