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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说起这个,谷菘可不困了。

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将那日猎杀野彘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刘锜听得一愣一愣,看向韩桢的目光已彻底变了。

就连一旁的朱吉都目光惊骇,语气感慨道:“俺听闻唐末李存孝有五马之力,本以为是以讹传讹的民间故事罢了,不曾想竟真有这般天生神力之人。”

又把玩了一番手中的马槊,刘锜神色复杂的插回地上。

他这个年纪,正是爱好幻想的时候。

今日见了韩桢百骑破万敌的雄姿,一时间心潮涌动,否则也不会深夜来投。

可惜,他体魄虽远超同龄人,但和韩桢一比就差太远了,这马槊他用不了。

见状,韩桢微微一笑,指了指其中一拨正在歇息的骑兵,问道:“你觉得他们如何?”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刘锜正色道:“彪悍奋勇,当为精锐,比之西军都不遑多让。”

“那你可知,这些士兵前几日还是拿着锄头的农夫。”

“这不可能!”

刘锜下意识的反驳。

他乃将门之子,自小便随父出入军营,甚至见识过与西夏人的战斗。

在他看来,今日冲锋的骑兵,比之西军中的精锐也不差多少。

现在韩桢竟说前几日是耕田的农民,这让他如何相信。

事实上,韩桢的话确实有夸大成分。

他手下的士兵,本就是精挑细选,胆气、体魄都是上上之选。

而骑兵又经过一轮筛选,不说百里挑一,但也是从几十号人中挑选的精锐。

一日三顿干饭随便吃,三日一顿肉食,加上有功必赏,接受的也都是西军操练之法,有此战力不足为奇。

一旁的聂东看出韩桢有招揽之意,故意配合道:“怎地不可能,我军中有一门道法秘术……”

“聂东!”

韩桢佯装发怒,大喝一声。

“县长恕罪。”

聂东赶忙抱拳,而后转身离去。

见到这一幕,刘锜顿时双眼一亮,好似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秘密。

老实说,他们两人演的有些刻意了。

若是换成谢鼎与常知县这样的人精,一眼就能看穿。

刘锜毕竟年少,哪里经得住这种套路。

主要是这个时代,道教在民众心中形象本就玄妙,远的不说,就说那陈抟老祖请山神作保,与宋太祖对弈赢得华山的神异事迹,而今都还在民间流传,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哪怕是宋徽宗,也照样沉迷修仙之法。

所以,一听到道法秘术,刘锜心下便已信了八分。

剩下两分,靠着他自己脑补给补上了。

刘锜默默吃着米粥,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学会这门道家秘术。

吃完夜宵,韩桢下令继续出发赶路。

刘锜骑在马上,故意落在后面,找聂东搭话。

他觉得聂东此人只是个军中粗汉,没甚心眼,想来三两句便能套出话来。

这一幕被朱吉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脸都红了,肩膀一阵阵抖动。

这傻小子!

刘锜拱手道:“这位将士如何称呼?”

“某家名唤聂东。”

聂东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聂大哥以前应是禁军罢?”

方才吃粥时,借着篝火的映照,他便发现聂东等少数骑兵脸上俱都有刺字。

虽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字,但刺字的位置、颜料以及手艺,乃是禁军中的手法。

聂东答道:“某家原是小种相公门下。”

西军?

刘锜心里顿感亲近,好奇道:“既是三种门下,怎会在此?”

聂东愤愤不平道:“还不都是童贯那个奸贼,纵容贪官污吏抢夺我等战功,克扣军饷赏钱。轻敌冒进,导致西军大败。”

“童贯这个狗贼当真是该死!”

刘锜一拳砸在腿上,义愤填膺的附和道。

他父亲便曾被童贯抢夺过军功,如今又被针对打压。

聂东趁热打铁道:“刘相公的威名,某家也有所耳闻,心中敬佩的很。据说收复河湟,劝降吐蕃本该是刘相公的功劳,结果却被童贯这狗贼抢了去。”

“嘿!”

说起这个,刘锜更加来气,怒道:“东京城里的皇帝也是昏庸至极,明知童贯抢了我父军功,竟还如此纵容这个阉狗。”

三言两语间,两人便同仇敌忾,变得亲近起来。

聂东也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主动,问道:“小衙内不在边军,怎地来了山东?”

刘锜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大吐苦水:“我父遭童贯打压排挤,担心连累我等,便将俺送来舅父身边,弃武从文,读书科举。”

“小衙内有名将之资,若是不做将军,太浪费了。”聂东吹捧了一句。

“着哇!”

刘锜心中大喜,激动道:“俺也是这般觉得,念个劳什子书,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方为好男儿。”

一路闲聊下来,他已将聂东引为知己,不过好在他也没忘了目的。

瞥了眼队伍最前方的韩桢,刘锜压低声音道:“聂大哥方才说所道法秘术,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聂东点了点头。

刘锜赶忙问道:“有何神异之处?”

聂东添油加醋道:“此法若练至大成,举手投足间,便能催动全身气力。小衙内天赋异禀,虽比之县长差了一些,但也是人中龙凤,若是能学成,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当真?”

刘锜又惊又喜,音调不由抬高。

“某家从不诓人。”

聂东拍着胸膛保证,配上一脸憨厚的表情,让刘锜不疑有他。

“俺可能学?”

“这……县长说凡我军中弟兄都可学。”

“那俺也参军!”

刘锜没有任何犹豫。

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学成之后,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神勇雄姿。

聂东不敢做主,说道:“参军之事,还需县长点头。”

“县长?这是个甚么官职?”

刘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奇怪的称呼,面色疑惑。

“县长么,便是一县之长。”其实聂东也不清楚,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解释。

“可一县之长不该是知县么?”

“那俺就不清楚了。”

刘锜看向韩桢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年少,但并不是傻子。

生于将门世家,眼界自是不凡,他隐隐察觉到韩桢这伙人,好似有些问题,不过倒也不是寻常匪寇和反贼。

而且,不管是韩桢还是聂东,都让他心生好感。

左右都已经逃出来了,且先到了临淄县再做打算也不迟。

……

一路走走歇歇,直到天光放亮,众人终于临近临淄县。

沿途没有发现敢炽军的踪影,这让韩桢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若是敢炽军打来,有五百多步卒守城,县城肯定不会被攻破,但周边的村落就不好说了。

到时村中百姓被裹挟走,对韩桢而言,也是巨大的损失。

路过军营,韩桢下令道:“聂东,领步卒将战俘先押至军营。”

“得令!”

聂东领了差事后,指挥着小武将战俘统统押入军营里。

这些战俘走了一整夜,一个个双脚酸软,肚子里空空荡荡,进了军营后,一个个立刻瘫坐在地上。

刘锜倒是没去军营,反而跟在韩桢身边。

见状,韩桢也不在意,领着长长的商队来到县城。

县城大门紧闭,城墙上人影绰绰。

“是县长!”

“县长回来了!”

城墙上响起一阵欢呼。

紧接着,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张和领着一队士兵迎上来。

韩桢问道:“昨夜可有敌军来袭?”

张和答道:“禀县长,昨夜风平浪静!”

闻言,韩桢吩咐道:“此次押送回来一千余战俘,你领士兵们回军营,接替聂东等人看管。”

“得令!”

张和抱拳应道。

进了城,韩桢径直来到县衙。

“县长!”

“县长!”

站在门口值差的衙役见到韩桢,立刻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见到这一幕,刘锜心中愈发好奇了。

观其言,察其色,他发现这帮衙役对韩桢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父亲曾任过边境知州,舅父又是一县知县,所以他对州县衙门极为熟悉。

一县之尊乃是知县,其次是县丞、主簿,再次是县尉。

但这个所谓的县长,他却闻所未闻。

眼前这些衙役,却又表现的理所当然。

难道说,朝廷又设立了新的职务?

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今官家轻佻,给一块石头封侯这般荒唐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设立个新的职务,似乎也就能说得通了。

翻身下马后,将马缰交给衙役,韩桢迈步走进县衙。

常知县端坐在大堂之内,神色萎靡,看样子昨夜并未睡好。

“大哥!”

朱吉快步走上前。

见到自家小舅子兼挚友安然归来,常知县长舒一口气,庆幸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次多亏了韩二郎及时驰援,当时情形危急,若是反贼杀进城,只怕是凶多吉少。”朱吉心有余悸道。

“韩二郎,多谢了!”

常知县行了一礼,面色感激。

韩桢笑着摆摆手:“你我二人何须这般客气。”

常知县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刘锜,好奇道:“这位小郎君倒是面生的紧。”

韩桢介绍道:“他名刘锜,其父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舅父谢鼎在千乘县任职,此番特意来投奔于我。”

投奔你?

常知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刘将军之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见过常知县,舅父对常知县的才干颇为欣赏,时常在俺面前提及。”

刘锜拱了拱手,说起了漂亮话。

亲眼见到常知县对韩桢的态度后,他已经不怀疑韩桢的身份了。

只觉得自己猜对了,官家果然又设立了新的职务。

“你且先坐一会儿,我与常知县谈些政务。”

吩咐了刘锜一句后,韩桢与常知县一路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常知县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地把这个小衙内拐来了?”

“此事与我无关,他自个儿半夜来投奔我。”

韩桢接过福伯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闻言,常知县不由哑然失笑,而后神色肃然,压低声音道:“他父刘仲武在边军颇有威望,舅父谢鼎出自富阳谢家,乃是士林中的标杆。你若想成大事,需得把此子抓牢。”

韩桢冒险驰援千乘县,救了朱吉,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除此之外,他也存了一些小心思。

他已经能够感觉的到,乱世将至。

以往也有农民造反,但都不如眼下这般密集,整个北方烽烟四起。

北方如此,南方也好不到哪去,前两年遭方腊那么一闹,江浙四路元气大伤,方腊残党也并未死心,一直借助摩尼教四处作乱。

国内烽烟四起,外有西夏、金人虎视眈眈,大宋风雨飘摇。

所以,他打算在韩桢这里下了一注,给自己留条后路。

万一……万一真成了呢?

若真成了,有今日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在,韩桢怎么也得念及一些情分。

若是不成,他也没甚损失,自去东京城当他的富家翁。

不管韩桢赢不赢,总之他永远不会输!

两面下注,从来都是世家门阀的基操。

世人只知诸葛孔明为蜀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又有几人知晓,诸葛亮的两位亲兄弟,分别投了江东和曹魏呢?

三面下注,不管哪一家最终能一统天下,诸葛一族都是赢家!

韩桢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听说刘仲武子嗣众多,刘锜只是其中一个,而谢鼎只怕也不会为了一个外甥,将整个富阳谢家拖下水。”

常知县意味深长道:“眼下自然是不会。”

韩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眼下以他现在的实力,刘、谢两家自然不会投资,但往后若是势大,那就说不准咯。

两人心照不宣的喝了口茶后,韩桢说道:“对了,此次我还带回来一千五百余战俘,其中性情彪悍的战俘,会挑选出来充入军中,剩下的便交予伱了。”

果然,只见常知县双眼一亮,抚须笑道:“眼下正愁人手不够用,这些战俘交予吾便是,保证妥善安置。”

“县中粮仓粮食可还够用?若是不够,我先还一部分。”

此次购置的粮食足有一万二千石,解了韩桢的燃眉之急,让他手头宽裕了不少。

“粮仓里还余下不少,这些粮食先紧着军营和小王村用罢,等南方采购的粮食到了,再还也不迟。”

常知县摆摆手,而后问道:“昨日赵霆又给你来信了,他怎地说?”

说起这个,韩桢不由冷笑一声:“他是真把我当成了冤大头,每套军械只少了几贯钱而已。我懒得和他掰扯,稍后回一封书信,不成便算了!”

“……”

常知县一阵默然。

连他都觉得赵霆这番操作,实在有些离谱。

……

大堂外。

刘锜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后,便起身出了大堂。

他发现临淄县的县衙中,胥吏格外的多,仅是在县衙中站岗的皂班衙役,就足有二十余人。

隔壁簿厅的书吏与税吏,更是高达百人,不断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且,这些胥吏一个个脚步匆忙,似乎每个人都忙碌的很,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这可就稀奇了。

相比之下,千乘县衙里那些个胥吏,则永远是一副没睡醒的惫懒样子。

好奇之下,刘锜迈步来到门外一个皂吏身旁,好奇道:“县衙里怎地这般多人?”

那衙役方才听到了韩桢的介绍,知道刘锜身份不一般,于是答道:“好教小衙内知晓,县长与知县前段时日扩招了胥吏。”

“为何要扩招?”

刘锜心中更加疑惑。

衙役摇摇头:“这俺就不晓得了。”

刘锜又指了指隔壁簿厅方向,问道:“他们为何这般匆忙?”

“县长交代了差事哩。”

“这是个甚么道理?”

刘锜微微皱起眉头。

胥吏是个甚么德行,他很清楚。

俱都是些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辈,上头交代的事情,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也会敷衍了事。

倒是捞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

指望胥吏用心办差,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衙役解释道:“小衙内有所不知,县长与知县不但给俺们涨了俸禄,还重新定了规矩,叫甚末甚淘汰,总之就是做得好,便有奖励,若是做得差了,会被扫地出门。”

“据说若是连续一年评级得了甲等,便能参加锁厅试,考过了就可以当官哩。眼下县里还缺着主簿和县丞,那些六房胥吏一个个牟足了劲。”

嘶!

刘锜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比震惊。

胥吏也能当官?

这临淄县还真是处处透着怪异。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刘锜又问:“那这县衙之中,是县长大,还是知县大?”

“这……”

衙役一愣。

很显然,这个问题触及到他的认知盲区了。

就在这时,韩桢迈步从大堂中走出。

见他朝自己招手,刘锜赶忙凑上去。

再次打量了刘锜一眼,韩桢问道:“聂东说你要参军?”

“对!”

刘锜连连点头。

“此事谢知县可知?”

“呃……俺舅父知晓。”刘锜眼神躲闪,讪笑一声。

韩桢也没戳穿他,确认道:“你可想好了,参军不是闹着顽儿,入了行伍,便是我青州军将士了。”

刘锜略微犹豫了一下,郑重地点头道:“俺想好了!”

“既如此,你随我去军营罢,往后唤我县长便可。”

韩桢说罢,迈步朝着县衙外走去。

刘锜赶忙跟上去,两人骑上马后,朝着军营行去。

路上,刘锜面色期待地问道:“县长,俺如今参了军,是否能学那道法秘术?”

“自然可以。”

韩桢强忍着笑,故意激将道:“不过那秘术极为玄奥,若无天分,只能习得些皮毛。如那聂东,修习数年,也只是堪堪入门。”

“俺定然能练成!”

刘锜拍了拍胸膛,语气无比自信。

军营里,此刻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

厨子正紧锣密鼓的为将士们,以及那些战俘准备早饭。

“先去吃饭。”

韩桢招呼一声,领着刘锜来到食堂。

此刻,食堂外早已排起了长龙。

看着草棚搭建的食肆中,一个个士兵捧着白米粥和炊饼吃的香甜,刘锜不可置信道:“大清早的便吃精粮?”

韩桢语气淡然道:“不吃饱,将士们哪来的力气操练?”

“……”

刘锜默然。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也太奢侈了。

要知道,西军伙食已经算是北宋各军最好的了。

即便如此,西军也就能吃个七分饱,早上一碗稀粥,晚上一碗麦饭。

至于面粉、大米这种精粮,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回。

“县长!”

见到韩桢,一名士兵立刻让开位置。

韩桢摆摆手:“不用管我。”

排了一会儿,很快便轮到他们两。

不消韩桢吩咐,厨子便装了八个炊饼,外加一大碗米粥递给韩桢。

一旁的刘锜见了,不甘示弱道:“俺也要八个炊饼,多来点咸菜。”

军中厨子做的炊饼又大又厚实,一般士兵吃上两个,再来一碗米粥就饱了。

哪怕食量大一些的,如聂东等人,也就只能吃三四个。

厨子看了看刘锜后,又将目光挪向韩桢,面色为难。

见状,韩桢提醒道:“军中有一项规矩,能吃多少随便吃,但绝不能浪费。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刘锜不知道所谓的后果是什么,不过他倒是听出了韩桢语气中的森森寒意,以及身旁士兵们眼中的戏谑。

咕隆!

咽了口唾沫,刘锜果断认怂,讪笑一声:“俺刚才说错了,是四个炊饼!”

韩桢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刘锜会为了脸面,硬着头皮坚持。

能屈能伸,不难怪后来能成为一代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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