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地升起,天已大亮。
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带着些疲惫的神色,慢慢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颇有些酸痛之意。
昨夜沈云衣被召进宫去奏对至今未归,安德佑亦是同样一整夜没有睡好。
“老爷!榜眼!是榜眼!外面贴出了皇榜,上面写着沈公子此次会试合议的成绩本是第二名,沈公子被皇上钦点了榜眼!”
安七一溜小跑的前来禀报,虽然他又犯了一次没把沈公子称为沈老爷的错误,安德佑的心里却终是松了一口气。
沈云衣会试合议既是第二名,皇上钦点的又是殿试座次第二的榜眼,此乃往届惯例。
陛下既是如此处理,此事当无大碍了……
沈家不仅仅是长房乃至安家的世交,更是官场上的一大臂助。
安德佑昨夜辗转反侧想到了各种可能,从陛下为什么扣了一甲的名次不发到官场之中会有什么变数,甚至连沈云衣此科白考一场这种最坏的可能都想了,眼下一颗心总算放在了肚子里。
无论如何,只要功名没出问题就好!
拿起安清悠所进的醒脑香囊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德佑点了点头说道:
“既是点中了榜眼便好,那沈贤侄此刻又在何处?”
安七回道:
“应是还在宫里,一会儿想是便应该走马御街了。看那皇榜上说,陛下对本次奏对甚是满意,不仅赏了金珠玉带,还特赐一甲三人宫内留宿,这一次的走马御街也给了特别的恩典,三位新晋大人从宫里正门走出来呢!”
安德佑的手又是一抖,原本自己还曾想过陛下对这一次科举是不是有什么看法,沈云衣的仕途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
可是这金珠玉带、恩赐留宿,连走马御街都是从宫里正门走出来的,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恩典?
天威难测啊!
安德佑在房中琢磨着圣意的时候,安清悠却一早就被安子良请到了院子里,回廊亭下,二人倒是刚刚泡上了一壶热茶。
那些什么君臣官场、朝廷功名之事本就不是这姐弟二人所能插手的,此刻安清悠边听着安子良说话,边偶尔走神地想想老太爷寿宴之事;而安子良则满脑子都是在琢磨着怎么跟安清悠手里的那本论语较劲儿,好早日完成自己买石头修假山的重大工程。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安子良一字一句地背着论语,只是这模样却不像是一般的读书人提起圣人之言时的摇头晃脑,而是两眼通红双拳紧握,一脸的狰狞仇视之色倒似那孔圣人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能把论语背得如此不共戴天的,整个大梁国里怕是也挑不出第二号来了。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又是一篇!银子啊!”
安子良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论语?为政第二》的最后两句,腿上却是爆发出了与他这肥胖身体极不相称的爆发力,一蹦老高,手闪电般地便伸到了安清悠的面前。
“银子银子,大姐赶紧给银子!这一篇尽是些晦涩蹩脚的句子,弟弟我可是昨夜一宿没睡啊!”
安清悠“扑哧”一笑,看来这弟弟不但不笨,相反还聪明得很,短短两天的时间,一部论语已经被他背下来三分之一,银子亦是挣了一百多两。此刻却是笑着道:
“你这背书进境倒快,只是大姐又哪里会随身带着这许多现银?等下给你批个条子,自己到账上去取吧!”
写了条子,安子良自是当宝贝一样珍而重之的妥帖收好,却是苦笑着道:
“进度不快不行啊!那红枫石本就是北胡才有之物,这短短两天,已经有几块弟弟我原本相中了整块大料被人买走了!若是买不到石头造不得假山,还不知道要被我那帮兄弟怎么嘲笑呢……”
安清悠不禁晒然,这弟弟从小就不着调,如今好容易做了点看上去走正道的事情,却居然还是为了一个更不着调的目标。
却不知父亲知道这十几年没能灌进儿子脑子里的《论语》却被二百五十两银子搞定之时是何感想?万恶的银子啊,连圣人也不是它的对手!
安子良收好了条子,不知怎地脸上却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诡异表情,贴过来嘀嘀咕咕地道:
“大姐,这时辰估计沈兄也该走马御街了吧?你真不去凑这个热闹?”
看着安子良那副无比暧昧外加一点贱兮兮的样子,安清悠很有想一巴掌抽在这张肥脸上的冲动。
自己昨晚前后帮了沈云衣两次,一次是怕他精神崩溃之下出了什么意外,另一次则是抱着左右都是府里相识的人,能帮一把帮一把的念头,就似上辈子在孤儿院里经常帮着其他孩子一样。
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无半点别的念想,自己对沈云衣一点儿来电的感觉都没有,怎么就许多人就偏偏把事情往这上扯呢?
“我说二弟,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行不行?你大姐便是要嫁,也不会嫁那沈小男人好不好?以后你要是再拿这种事情烦我,那《中庸》、大学、《孟子》、《礼记》……”
“别别别,我不乱说了还不行么?”安子良吓得连忙双手连摆。便在此时,却听丫鬟来报:三房夫人赵氏请大小姐过去商议给老太爷做寿之事,安清悠用《论语》在安子良头上轻轻打了一记,这便赶着走了。
“我这大姐,还真是……”安子良遥遥望着安清悠远去的背景,脸上却是带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低头在那里一个人小声嘀咕道:“想嫁谁能由得大姐你自己做主么!我扛了十几年,到头来还不是要读这四书五经?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过几日老太爷的大寿操办得好,大姐你还有选秀啊……”
咕哝几句,安子良到底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开始跟那论语较劲: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银子啊银子!”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银子啊银子!”
没读几句,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划过了安子良的脑海,当初圣人在世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科举的吧?
如今若是那孔孟二位圣人复生来考科举写八股,却不知道能得第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