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群才家里人来人往,一上午喇叭都没有停歇,为了赚赏钱,吹大喇叭的累得口吐白沫,几乎快要断了气。班主心疼自己的台柱子,自己亲自上阵替一会,吹了个百鸟朝凤,惹得看热闹的人们不停地喝彩。
一群抬盒子的伙计聚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守着身前的抬筐,排着队等候雇佣自己的事主到灵棚行礼。林登海带了一顶破草帽,就悄悄站在这群人里,下意识地压着帽沿,遮着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微风吹来,裸露的胳膊甚至能感受到阵阵秋凉。
这时,大门口一阵混乱,一个大个穿着长衫,带着礼帽,领着十几个挎着盒子枪的人闯了进来,一个执事拉着长音喊道:“张团长到~~~”。林登海清晰地看到这个张团长身后跟随的孙茂山,没错!就是原运河支队一大队四中队队长孙茂山。这个叛徒在微山岛上临阵脱逃,导致褚雅青的峄县支队全军覆没。
林登海又向下压了压帽檐,双手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心滑腻腻的,非常不舒服,这孙茂山是有名的快枪手,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对面那群人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随从在供桌上摆好祭品后,张来余脸上捏出悲戚的表情,就开始了行礼,而孙茂山则背对着林登海,带着警卫将灵棚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旁的唢呐看到韩庄的大哥大来了,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吹得愈发卖力起来。
手枪就在抬筐里的猪头下面,林登海环顾了一下院子,他有把握一枪干倒孙茂山,但是,既然见到了张来余,放过这个为祸乡里的大汉奸岂不是太可惜了?想到这里,林登海一阵激动,他心里念叨着:“褚哥,今天让张来余和孙茂山一起给你偿命!”
按照韩庄的规矩,张来余是郑群才的仁兄弟,必须要在发丧的时候再行“路祭礼”,所以,他和孙茂山一定会吃大席,行完“路祭”才会离开。吃大席的时候,免不了要喝上两盅,那时候,一定会有机会下手。
所以,林登海放平了心态,稳了稳紧张的心情,手上的汗也渐渐消失了。
中午时分,灵棚里纷繁的礼仪才接近尾声,雇佣林登海的事主也完成了吊唁。郑群才财大气粗,所以负责接待的执事做事也大方周全,安排他们最后这队伙计到席棚角落的桌上落座,一同吃席。
林登海一直盯着远处的张来余和孙茂山,他们坐在席棚里最醒目的位置。与几个陪客的推杯换盏,把酒甚欢。他心想,不能便宜了郑群才这个龟孙,于是甩开腮帮子,单捡桌上的鸡鱼肉,狠狠地吃起来。
等到端大盘的人送鸡蛋汤上桌,林登海知道,这最后一堂流水席即将结束,他咧开嘴,笑着对着同伴说:“大哥,你慢慢吃,我去找个好位置,看行路祭去!”那人正吃得满嘴流油,哪顾上管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青年,应了一声,又顺手夹了一块大肥肉塞进嘴里。
郭大力正忙活着在大路上按照执事的指挥,将供桌摆到了正对石牌坊的路中间,当他狠狠地朝供桌前面扔过去供人跪拜的草垫子的时候,眼光一闪,又看到了那个疤脸青年,那青年依旧戴着破草帽,正站在石牌坊后面的一个乱石堆上,那是俯瞰全场的绝佳位置,破烂的草帽遮不住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眼神。
那眼神突然向他扫过来,郭大力吓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把桌上的蜡烛台带倒了,他慌忙伸手去扶,等他抬起头看,那个疤脸青年已经不见了。
大路上响起三声号炮,这是通知人们,“路祭”要开始了,大院里响起了刺耳的唢呐声,一阵号子从灵棚后面传来,要“起灵”了。
张来余非常谨慎地站在席棚边上与喝得东倒西歪的孙茂山小声说着话。腰上扎了一条白布腰带做为孝服。这里戴孝也是有讲究的,至亲后辈要戴孝帽子,穿孝服,腰里扎草绳。女婿与晚辈的仁兄弟要将白布系腰上,侄女婿系蓝布,不戴孝帽子。
十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吃力地抬着漆黑的棺材从大门缓缓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孝子孝孙的队伍,郑群才拖着“哀棍子”,由架孝子的爷们扶着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唢呐,“咿哩哇啦”地吹着。
看热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目送棺木放到供桌后面临时搭的棺床上,待孝子的队伍在供桌前排好了行礼的队形。便又一窝蜂地站到两旁,审视着每个孝子的脸,看看谁哭啦,谁笑啦!还要品评一下,谁的九叩礼行的标准,甚至趴到棺材边上仔细看看郑群才给他爹用什么木头打的棺材。
眼看日头已经偏西,总执事着急了,催促着路祭要加快速度。于是唢呐一直不停地吹,行礼的人也是一拨换了一拨。终于轮到张来余上场了,只见他和几个郑群才的仁兄弟一起肃穆地走到供桌前的草席子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而此时孙茂山酒还没有醒,由手枪队的人扶着,晃晃悠悠地站在旁边,这样,警卫队的防守就松散了很多,也对围观的人群降低了警惕。
张来余在草席上磕完第四个头之后,要上前跪到供桌前的草垫子上捻香,供桌离草席大概有三米左右的距离,这样,他就在这个环节脱离了手枪队的保护。
当张来余捻完香,躬下腰磕第五个头的时候,外围的铁炮响了三声,张来余后背上突然闪出一片血花,一头栽到供桌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