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贤也不下马,威风凛凛地望着李光荣嘲讽道:“李光荣,有这气概,怎么不去打建奴啊?贺某听说,上次袁经略让你驰援白塔铺,你一天只走了十里路,怎么你的刀就只能杀自己人吗?”
李光荣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贺世贤颤颤巍巍道:“贺世贤!你休要多管闲事!”
贺世贤轻哼一声道:“李光荣,戚老哥儿给你面子你不要,就不要怪贺某专程过来打你脸了!贺某现在就把他们带走,你能怎滴?”
李光荣气得咬牙切齿:“贺世贤!本帅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当真是要和本帅撕破脸皮吗!”
贺世贤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阵,然后厉声呵斥道:“撕破脸皮?你这贪财怕死的家伙,敢和贺某不死不休吗!”
“你……”李光荣迎着贺世贤陡然间变得冰冷无比的眼神,霎时间便是说不出话来。
“姓李的你听着!如果刘戎在辽阳这段时间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本帅定将背后指使之人碎尸万段!”
说完,贺世贤看也不看愣在原地的李光荣一眼,对着戚金和刘戎道:“戚老哥儿,亦安,我们走。”
刘戎点点头,也直视着李光荣,目光冰冷道:“李总兵,谢过今日不杀之恩,此恩刘戎铭记于心,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说完,刘戎转过身便随着贺世贤缓缓走去。
“气死我了!”
李光荣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样子,胸中淤塞难忍,用刀恨恨地砍了一下街面,砸出几片火星。
站在后面的巡街兵丁不敢触他霉头,没一个人敢上来宽慰,更远处的老百姓也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李光荣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燥热,一把丢了手里佩刀,骑上马,往城外营地而去。
他的那些家丁护卫也垂头丧气地抬起受伤同伴,紧紧跟了上去。
要是别人还好说,但这回当面的是贺世贤,他们可不敢怂恿自己总兵过去报复,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
刘戎这边谢过贺世贤、戚金等人后,便骑着马跟着他们缓缓而行。
戚元弼忽然开口道:“亦安兄,话说你怎么惹上了李光荣?”
刘戎慨然一叹道:“我自然是不想招惹一名总兵的,此时说来到也是巧合。”
接着,刘戎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边。
戚元弼听完怒道:“又是这帮鞑子!短短一个月,已经发生好几起这样的事了,十天前他们强抢民财还被都司府申饬过,这才多久又故态复萌,真是屡教不改!”
刘戎也奇怪道:“我觉得这辽阳城里近来多了不少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金闻言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亦安你有所不知,这段时间边墙外正在闹饥荒,许多鞑子活不下去,就过来投奔我们了,粗粗算下来,得有一千多人。李光荣趁此机会就从中挑选了不少家丁。”
他们来投奔,咱们就得要吗?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刘戎觉得不可思议:“鞑子和我们打了那么多年,现在困难了,说来辽阳就来辽阳了?”
戚金摇摇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贺世贤却是接过话头道:“袁经略秉性仁慈,他说鞑子因为穷苦才来投奔天朝,我们要是把他们杀了,就阻却了后面再想过来投奔人的心。况且鞑子大多勇猛堪战,收入军中,可以以夷攻夷。”
戚金闻言哈哈大笑道:“袁经略此番如此看中这些降虏,还不是拜你贺世贤所赐?辽东各将都知道,就你贺世贤手底下降虏最多,家丁中有一半都是投奔过来的鞑子!他们都在传,说你白塔铺一战能够逼退老奴,你手底下的鞑兵居功至伟!哈哈哈——”
贺世贤苦笑一声,他的情况特殊,手底下蒙古家丁也都是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人,和这些个新附鞑子不可混为一谈。
戚元弼听了很是不满:“就算鞑子比我们一般营兵勇猛,那也该严加管教,收住他们的野性,哪里有放任他们在城中肆意抢掠的道理?”
刘戎对戚元弼说的话很是赞同,不过他担心的不光是军纪、民心问题,更忧心的则是军事安全问题。
“辽沈这块儿的鞑子和老奴眉来眼去那么久,其中万一有他派来的奸细怎么办?”
贺世贤和戚金同时一愣,继而双双苦笑着摇头。
贺世贤更是长叹一声道:“老奴蛰伏建州几十年,早就有不臣之心了,他暗地里经营布置辽沈何止三年五载?如今这里是处处透风,连不少汉人都被他收买做了细作!其中更有不少是身处都司府要害关节!”
“咱们和老奴打仗一直都是我在明敌在暗情形,否则大帅他老人家英雄一世,怎么会败于老奴之手!”
戚金也点了点头无奈道:“所以说,如今这辽沈本就四处漏风,倘若真混进了几个奸细,也无所谓了。”
刘戎接着又问:“要是这一千多人全是奸细呢?”
贺世贤和戚金闻言俱是浑身一震。
“一千多人全是奸细?”
“对!”刘戎看着震惊的二人便是点了点头,继续道:“老奴可以派遣他们潜伏城中,待到将来两军对战时再来个里应外合。”
贺世贤紧紧皱起他的浓眉,许久还是摇摇头道:“不,应该不会。老奴的战兵人数本身就不多,他应该舍不得拿出这么多的人命过来冒险。况且熊经略在时,也是陆续有鞑子过来投奔的,只是没有这回这么多而已。”
戚金也附和道:“是啊,若真的都是奸细,万一走漏了消息被袁经略知道了,那老奴可是未接一战就白白丧失了一千多人马啊!”
刘戎心下摇头,儒家门生最忌讳杀降,即使袁应泰发现了端倪,想要陡然间处死这么多新附的蒙古人,不打个两三个月的口水仗,事情办得下来吗?
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老奴反应的了。
刘戎也希望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如果万一蒙对了,他还是希望贺世贤和戚金他们能够早作准备。
想了想,他便又开口问道:“贺叔叔,戚老伯,这么多鞑子突然来投,如果是熊经略在的话,他会如何做呢?”
贺世贤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熊经略不似袁经略这么宽厚,他为人更为严厉。以前凡是有降夷来投,他都分配到各军,不让他们聚在一处。”
“暗地里还会派遣将官潜行缉访,稍有可疑的,就立即进行处斩!说实话,也确实杀了不少冤枉的鞑子。不过熊经略做事甚密,除了我们几个主官,没有人知道他杀降,还都以为被调到了他处。”
戚金也默默的点头不说话,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刘戎看他们这个模样,知道他们听进去了。
至于袁应泰,一个迂腐的老书生,满脑子的仁义礼智信。刘戎来到辽阳这么久了,连见他面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凭着一番毫无证据的推辞说服他了。
一行人加快速度,贺世贤又陪刘戎道戚金的营地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告辞。
李子权已经被营里最好的医士包扎清洗好伤口,刘戎把他安置妥当,又从戚金营里讨了几杆南军引以为傲的鲁密铳,也带着福禄他们告辞离开。
又呆了十来天,该返回大新堡了。
高邦佐那边的营兵名额已经基本操作完毕,刘戎该拜见的人也都拜见的差不多了,陈允豹自然是还不愿意同他回去,刘戎也没有强求。
反正辽沈不久就将倾覆,自己只要抢在那时将他救出来便好。
贺世贤、戚金他们都是强军主将,届时要想将他们也一块救出,恐怕得费不少周折,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贺世贤因为白塔铺一战,实力受损,袁应泰不放心让他继续镇守沈阳,留在了辽阳周边休整,反倒是因祸得福离开了那个死地。
历史上,努尔哈赤六万大军围攻沈阳,城里的奸细又趁机响应,砍开城门,这个城高池深的辽阳门户,只撑了一天时间便被努尔哈赤攻克,贺世贤、尤世功两名总兵阵亡。
不过毛文龙还在沈阳,刘戎临行前还专门给他去了一封信,模棱两可地点了几句。
毛文龙是个聪明人,镇江、铁山那种死地他都有办法逃出去,想必这回也不在话下。
出城后,刘戎又最后看了一眼辽阳城。
刚刚升起的朝阳在它巍峨的城楼上洒下一层金辉。
车水马龙的城门甬道里人声鼎沸,赶集的小商人同征税的兵丁乐此不疲地讨价还价。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个自春秋时开始,便是关外第一大镇的辽阳古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建奴蹄铁的蹂躏下,变成一片火海的人间炼狱了。
刘戎长叹了一口气,一夹马腹,便是奔着往西的官道绝尘而去。
五天后,辽东义州大新堡。
刘府的大管家刘安躺在一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兔模样的玻璃容器不断把玩。
府里的水晶窑厂烧制出来的容器真是越发精美了,产量也提高了不少。
但关于下一步该如何制定市场销售战略的事情,他们几个管家却有了不同意见。
主管商队的福伯认为此物烧制简单,成本也不高,应该在各地都开办厂窑,走蜂窝煤一样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年,全大明的殷实人家就都能用上他们刘府的这种水晶器皿。
自然而然的,刘府也会跟着赚个盆满钵满。
甚至,单凭这一个进项就能跻身大明最顶端的豪族也说不定。
但刘安对此却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府里现在刚刚恢复元气,还不宜如此大规模地进行投入。
反正烧制水晶的方子只有府里知道,当前还是饥饿营销,商队每到一处只捎带三四十件,专供当地豪族富贾便可。
况且二少爷的大新堡正建设的如火如荼,马上又要接下义州的烂摊子,府里的物力和人力都应多往这边倾斜才是。
两个管家各代表一种意见,僵持不下,夫人张氏又不发表意见,事情便就此搁浅下来。
刘安小心翼翼地将玻璃容器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了面前的年轻军官一眼。
那军官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允豹还是不回来?”
那军官恭声答道:“回刘先生的话,见陈大人态度坚决,二少爷也就没有怎么多劝。”
刘安微微皱起眉头,眼睛半开半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听说白塔铺一战,陈允豹孤军赴援贺世贤了?”
那军官回答道:“是的,刘先生。再晚点,戚老将军也是带着人马去的,不过他还未到,老奴就撤兵了。”
刘安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一战要不是二少爷虚张声势瞒过了老奴,恐怕贺世贤和陈允豹他们俩都得交待在那儿!”
说完,刘安站起身背着手面向那年轻军官,严肃道:“回去告诉陈允豹,他的命不光是大帅的,更是刘家的!贺世贤、戚金怎么样我们不管,但他陈允豹必须留着一命,以备将来能给二少爷鞍前马后!敢求死?小心我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年轻军官心底一颤,面上却是平静如水,恭声道:“是,刘先生。小的必定一字不差地给您带到!”
“嗯。”刘安轻轻颔首,又缓声道:“二少爷那里,你也不要想着出头,身份显眼了,很多事情做起了就不方便了。总之,你知道我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小的不敢。”
“好了,你回去吧。”刘安说完轻轻地挥了一下手,那军官伏下身又给他恭敬地磕了两个头,这才拉低帽檐转身出去。
待那年轻军官走过之后,刘安伸手拽了一下屋里风铃的细线,两声清脆的铃响之后,一个老仆弓身走了进来。
“先生有何吩咐?”
刘安皱着眉头道:“趁着这次扩军,找两个身手信得过的老兄弟过去报名,新兵训练结束之后,就找个机会安插到二少爷的亲卫当中去。”
老仆神情间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躬身答应下来。
刘安的神情间还是有些担忧,道:“辽沈大战将起,我看二少爷这回是铁了心的要上前线,拦是拦不住了,但万一到时候事不可为,也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老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老奴明白。”
看着老仆智珠在握的样子,刘安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
“大少奶奶还是留在娘家不愿过来吗?”
老仆道:“辽东烽火连天,大少奶奶和两个小少爷留在霸州也不是一件坏事。”
刘安点点头,他慢慢走回摇椅跟前缓缓坐下,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二少爷这次回来好像连府里都没到过,他在忙些什么?”
老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苍老的脸上立马笑起了褶子,道:“二少爷他呀,正在给那些军户们补发最佳麦穗王奖呢。”
“最佳麦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