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衔山抬眸,漠然。
看来,他真的得回去一趟了。
白家老宅。
白衔山从车上下来,白家的管家添叔立马迎上前。
“少爷,老爷子等您多时了。”
添叔态度恭敬温和,50上下,头发半白,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勾着唇,做出微笑的模样。
白衔山瞟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温度:“他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添叔不仅唇角弯腰也弯了些许,更加恭敬说道:“老爷子耳聪目明,您们祖孙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哪里会不知道。”
白衔山眸眼深深,看得添叔脸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
“好好好,没想到您那几年不在老宅这边,长进倒挺大,怪不得老爷子会把你要回来,难得难得。”
看目的已达到,白衔山收回眼神。
白家不缺走狗,但能让白瑾年亲自挑了带在身边,不简单。
上届老黑白瑾年看走了眼,被人明着摆了一道,对身边的人更挑剔了,只是白衔山暂时还没发现,这个添叔到底什么来路。
老黑被捕后前半年,白瑾年十分低调,即使需要处理的事情每天都很繁琐,也不轻易找人顶替老黑的位置,但半年后,添叔突然出现在白瑾年身边。
这个添叔做事更加滴水不漏,他更像个书生,性格温软,书卷气很足,但能在白瑾年身边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这层书卷气质,只是他的表面躯壳,说不好听就是个笑面虎,比老黑更加深沉和难对付。
白衔山不再说话,添叔走在左前侧,恭敬领着,不急不徐在前方带路。
两人相隔不到半米,白衔山在后面细细看着,这人连走路都没声音,像脚下踩着棉花,一步一步都走得很稳。
白瑾年换了个住处,书房比以前大了许多,添叔把白衔山领进去,微微欠身,还是脚上无半年声音,悄然隐退。
白瑾年正坐在一个大板椅上,看见白衔山,一脸喜色。
“我倒是你忘了回家的路了,这么久没回来看我。”白瑾年笑着,微微伸出手朝另一边的沙发一指:“来来来,你好久没回来,咱们爷孙俩好好唠唠。”
白衔山也笑笑,伸手虚扶白瑾年,相携去了旁边的黑皮沙发。
黑皮沙发是上等的皮质,哑光,一如现在的白府,沉闷阴森。
白衔山扶了白瑾年坐好,自己在他对面坐好。
白瑾年微微蹙眉,有点不喜:“怎么坐这么远,你怎么不坐更远些,我好让老添过来给我们传话,免得你说的话我听不见。”
“您老人家耳清目明,是千里耳顺风眼,什么事能瞒过您。”
白瑾年握住金色龙头拐杖的手微顿,眼神一眯,精光四起,哪里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我不是要管你,白家家大业大,我还在总得帮你多看两眼。”
神色缓和,白瑾年像听不懂白衔山的言外之意,反而笑着开玩笑似地回道。
这近几年,他对这个孙子满意到极点,白家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正确的。
“听说,前段日子娇娇找你啦?”白瑾年微微笑着问道。
白衔山轻掀眼皮,嘴角的笑意渐浓:“见了,不过,我对她还是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白瑾年微微蹙眉,声音轻缓说道:“男女之情就是那回事,多相处相处兴趣慢慢就会有的,像我和你奶奶,家里的媒妁之言不也相知相伴了大半辈子。”
白衔山挑眉:“您觉得和奶奶这样,是相知相伴?”
也许是白衔山的语气里不止有质疑还有讥讽,白瑾年的脸色微变:“胡娇娇哪里不好,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世,你看看整个滨江,有几个能有她的背景。”
“有背景有身价又如何,我白家是缺什么吗,我白衔山不靠女人!”白衔山神色微浓,正色道。
“不是靠,是强强联合!”白瑾年厉声说道,气息一提,情绪被剧烈扯起,身体机能跟不上,他开始微喘。
年纪越大他对家族传承更加偏执,这些日子他的耳朵越发开始不中用了,常常嗡嗡响,医生说是老化,他开始焦躁恐惧,翩翩这样的心浮气躁让他对以前的事想起得更多。
想当年,想现在,还有未来。
刘如凤说得没错,他年轻时惹的孽障现在都开始报复在白家了,因他造下的孽,暴露在阳光下,一眼下全能看见无处不在的腐朽。
他忽然觉得恐惧,恐惧家族荣光不在,恐惧无法和祖宗交代,更加恐惧的是生老病死。
以前不觉得,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垂垂老矣,也许过不久,他连手上这个跟随自己几十年龙头拐杖都会握不住。
失去,是最恐怖的凌迟,时间也是,有了时间,死亡在他面前有了实体,无时无刻不再彰显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消失,即使他再不相信都好,他都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之旸,你确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放弃白家的一切?”
似乎万分不相信,他柱起金色的龙头拐杖,拼命直起身,掩饰年老气短的蹒跚脚步,摆出壮年时的气派。
“那女人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根基浅薄,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用你来的,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更何况,她已经死了。”
说到最后,他似乎气急,抬起手中的拐杖,笃笃用力猛戳地面。
地板发出沉闷的哀嚎声。
如果没死,也许他还没这么生气,偏偏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哪里还可以为他生下嫡曾孙,如何还能继承白家的百年基业。
白衔山掀起眼眸,露出一脸冷漠:“那您可知道,如果8年前没有她,我已经死在那场蓄谋已久的车祸里。”
“五年前的账我没跟您算,是因为奶奶不是因为你!”
“才过去多久,您就开始千方百计捞白廉生。”
讲到这里,他语气变得更加冷漠。
“他在里面生病了,就算我不帮他,他一样是可以出来的。”
白瑾年只有气急,偏偏就没有丝毫愧疚。
他时间不多了,死之前想所有孩子都呆在身边,难道还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