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辆马车却悄然出现在朱雀大街的边边上。
孤零零的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就引来了不良人。
凶神恶煞的不良人提着气死风灯围了过来。
马车的车窗打开。
这群围过来的不良人望着车窗伸出的脑袋,露出了最和善的笑容。
腰杆瞬间都矮了一大半,然后慌忙退散,紧紧地护在马车周边。
“是老祖宗出门!”
“老祖宗要去哪里,小的来给带路.....”
“灯呢,灯往这边靠点。”
马车在务本坊何府面前停下。
颜韵跳下马车,上前轻叩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侧门开了一道缝,伸出半个脑袋。
怨气颇重的门房不满道:
“谁啊,大半夜的,真是的……”
颜韵笑着走上前,双手捧着名剌递了上去,歉意道:
“劳烦大伯通报一下,就说颜家颜籀有事叨扰。
烦请何太医令见上一面。
这是名帖,劳烦了!”
“等着!”
门房一把拽过,侧门重重地关上。
颜韵气的想挥拳狠敲大门。
手刚举起来,马车里面的声音悠悠传来。
“学什么不好,非学你那被老祖惯坏的父亲。
动不动就举起拳头,深夜登门已经是冒昧,回来候着!”
“是!”
颜韵低着头回到马车前。
何家门房本想着把名剌扔到一边不去理会继续睡觉。
但一看到上面的颜字又怕是颜家来人。
万一要是……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叫一下大郎。
这几年长安姓颜的人越来越多。
有些是受了颜家恩惠的,有的则是大宗分小宗,改立门头的。
走在去报信的路上,门房不断的想,这颜籀到底是谁?
怎么名字如此地陌生?
自己怎么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呢?
走到后宅,门房轻叩屋门。
连叩了三下,才听到里面嗯了一声。
门房知道大郎醒了,压低嗓门歉意道:
“大郎,有个叫什么颜籀递了帖子。
小的估摸着又是哪家半夜求医。
小的怕误事儿了,特来问一下!”
“什么?”
“有人递了帖!”
“我问你人叫什么!”
“颜籀!”
门房的话音刚落下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响。
随后就听到了主母不满地嘟囔声。
门房不敢听,垂下脑袋,装作听不到。
“哎呦个屁,你也不看看谁来了,快起来,穿戴好,一会要去拜见!”
“我不去!”
“你不去老夫跟你和离!”
“好啊,那你说说这颜籀是谁。
一个帖子就把你这个太医署的四品官慌成了这个样子。
我就不去,你休了我吧!”
“哎呦我的祖宗诶,我该咋说呢。
记住了,来人是文宗颜之推之孙。
仪同三司颜思鲁之子,人称“小颜”。
琅琊郡公的大兄!”
“啊,秘书少监来了?”
屋里又是一声哐当响,灯亮了,屋里的人也急了起来。
“春红,春红啊,快快,把我最朴素的那件衣衫拿来,快快……”
“对对,就是箱底的那件……”
“不要拿好看的,太张扬了,这样显得我没礼。”
哐当一声门开了,单衣薄衫的何冠正双手捧着拜帖。
直接朝着大门外跑,一边跑一边扭头回问。
“人呢!”
“大门外呢!”
何冠正猛地一个趔趄:
“哎呦喂,平日让你多在长安走动,把各家老人记一下,认一下。
你倒好,贵客上门你狗屁不知道,你们这是害死我了!”
“小的记了啊!”
“你记了个狗屁,你真要记住了你能闹这么大的笑话?”
“大郎,慢点走,老爷子是大儒,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的,他不会放在心上。
我是怕琅琊郡公放在心上,我是怕晋阳公主放在心上。
这都是小心眼,惹不得!”
门房闻言忍不住嘟囔道:“不知者不怪呢!”
“不怪你的头,没惹他的时候这点事不算什么。
惹了他,新仇旧恨一起来。
大郎我还想从楼观学多找几个实习弟子呢!”
何冠正不满的嘟囔着:
“你以为大郎我当官很容易啊,来来往往都是人情,都需要看人眼色.....”
“小的是真的不知道秘书少监的名字是叫做籀。
小的一直以为叫做“师古”。
小的要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师古是他的字,大郎我还叫做何文呢,冠正是我的字……”
“记住了!”
大门开了,何冠正直冲到马车前,躬着腰表达着歉意。
颜师古笑着挽着何冠正的手,也一直在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深夜叨扰,本来就不对。
如果不是为了那档子事情。
颜师古也不愿大半夜的来打扰别人清梦!
“这本《安兴贵家传》乃是近些年闲暇之余所作。
贸然叨扰已经惭愧至极。
这也是在下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聊表歉意。”
何冠正闻言大喜,推辞了几下后就接了过去。
他心里极其开心,颜师古大儒亲自写的书,这可就难得了。
不管书里写的内容如何,光是里面的字就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
“先生这次来?”
颜师古直言道:
“我那小侄儿在宫里坏了肚子,想来讨要几副药方!”
何冠正知道这点东西是瞒不过武家娘子的。
人家一直在跟着孙神仙学。
孙神仙都说如果她是男儿就好了。
何冠正知道,这是孙神仙觉得遗憾。
挥了挥手,屋里人散去,随后苦笑道:
“先生,想必是武娘子看出来点什么。
但因涉及宫闱之事,下官不敢妄言!”
“那就随便说一说!”
“万物相生相克,我们的吃食也是如此。
吃的对,能如医药一样救人,
吃的不对也能害人。
孙神仙门下孟诜是此道高手!”
颜师古点了点头:
“那你的意思呢?”
“我不敢直说就是分不清这是有心还是无意,所以我只能小心。
一旦我说出来了,这就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了!”
“城阳公主为陛下熬的米粥。”
颜师古站起身,满脸歉意道:
“今日着实叨扰,还望何医令多多包涵。
等墨色回来,我定会让他前来拜谢!”
何冠正连忙摆手道:
“先生哪里话,先生能来已经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了。
又得先生手书,更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得到了想要的,颜师古等人在告别声中离开。
可何冠正却开心不起来。
掺和到这种大事里,轻则徒三千里,重则抄家灭族。
唉,这宫里什么时候能安生下来啊。
颜师古回到家,就把米粥的配方交给了二囡。
二囡就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这个事不简单。
“有心还是无心?”
“十种药材,光是一一搭配就能有四十五种搭配方法。
如果混搭那配法就更加多了。
这么多配法只出现一个有毒的!”
二囡笑了笑:“若是说无心,我想这也太巧了吧。
而且,据我所知,陛下的头疼症状最怕的就是火毒之症!”
颜师古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后喃喃道:
“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是无心!”
二囡点了点头:“记住了,那陛下……”
“我请陛下去仙游小住几日吧,庄子里没有这么恶心的事。!”
二囡心里叹了口气,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可这也是一个不好的法子。
二囡甚至怀疑这就是一个计谋。
如今朝廷这么多事情,别看皇帝处理的很好。
可很多决策的背后都有太上皇的影子。
太上皇一走,虽然走的不算太远,但很多事他就看不见了。
皇帝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也不能立马去请教了。
这等于把太上皇给支出去了。
虽然大事方面皇帝一定不会出岔子。
但所有的大事都是由小事组成的。
师父曾言量变决定质变。
想到这些,二囡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把一件事想的过于复杂了。
天亮了。
城阳再度进宫,这一次她准备的很充分。
大陶罐,上等精米,去年才摘采下来莲子。
当然她又跑了一趟太医署,又要了很多的药材。
何冠正也在熬粥,从昨晚颜师古离开后他就一直在熬粥。
十多个罐子一字排开。
他要煮出那种喝了让人肚子疼的粥。
院子里面的狗都喝饱了,他还是没有熬出来。
“难不成真的是多想?”
“大郎,我肚子疼,你稍待一下,小的方便完就回来烧火!!”
“回来!”
何冠正伸手开始把脉,片刻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君臣各有定分,佐伍各有区分,不是一起放,而是先后!”
说着叹了口气:“这百骑司来了也查不出来。
就算查出来也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唉,老了,老了,这年轻人的手段越来越狠了!
我也到请辞的年龄了!”
晋阳也进宫了,在拜见了皇帝大兄之后,直接去了立政殿。
李二望着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的小兕子叹了口气:
“你都已经完亲了。
三年已经过去了。
再不要个孩子,我怕我到死都不知道我那外孙长什么样子!”
小兕子闻言脸色通红,低声道:
“在……在准备了!”
“别怪父皇说话难听,你母后不在,我只能多念叨两句。
我这说话算是好的。
等到宗人寺的人去找你了,他们说话才难听!”
“孩儿知道了!”
“等你好事传来!”
“嗯,孩儿准备后日就去仙游。
找一下孙神仙,让他老人家再看看。
父皇要不要一起去,祭祖的时日就要到了,等忙完了再回?”
李二正好也有了出去看看的心思,点了点头:
“也好!”
晋阳闻言开心极了,笑道:
“去了就不住行宫,行宫太冷清,去了就住孩儿的小院里。
早晨和学子们一起起床,晚间一起休息。
无聊的时候去织纱坊看看。
父皇我跟你说,如今那里面可是有两千多妇人。
皇兄开了天恩,那些异族妇人也在里面干活!”
“看完了之后去马场,你是天策上将军,你去指点一番。
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学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马上功夫!”
晋阳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二被捧着,开心极了,笑着也听着。
听小兕子这么一说,李二突然觉得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一旁的城阳闻言抬起头。
大眼里满是酸涩。
这一幕,她也有,当年阿耶健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父慈子孝。
那一年,自己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他也会如这般听自己不断的唠叨。
笑着……
听着......
一点都不觉得烦。
可如今.....
如今成了再嫁之人,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