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干啥呢?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哭的!为什么总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周煄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儿啊!
“去请陛下!”周煄高声吩咐,让众人散开些,别挡着太上皇呼吸,又让人把舒妃的遗体抬下去,她罪该万死,可在陛下金口玉言之前,她还是舒妃。周煄就不明白了,舒妃是脑子抽了吗?你儿子谋反只死自己,这是多大的恩典,娘家侄儿原位袭爵,儿媳孙子也没有牵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闹这么一出,把大家都拖进地狱才甘心。
太医就在偏殿值守,听得尖叫声自动自发就去准备药箱了,等人一喊,马上马过来诊治。
大明宫离太极宫也不远,皇帝连轿辇都没坐,拔腿飞奔而来。
“这是怒极攻心的症状,上皇年事已高,又频发噩耗,老人家经不住的。还请陛下知晓,年老之人总是被气,恐有中风的危险。”太医说结论的时候,皇帝已经跑进太极宫了。
“中风?”皇帝和还周煄一起目瞪口呆。
“陛下请看上皇的手。”
周煄顺着太医的目光看去,果然太上皇放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这样经常被气晕吐血,又伤心过度,对上皇的年纪而言,太危险了。
“如今陛下已有痰迷心窍、口舌歪斜的征兆。”给太上皇看诊的太医都是积年老大夫,对皇室一家子也熟,直言不讳,直接点明了关键。“上皇现不宜移动,待臣送上汤药辅以针灸,等上皇醒了再论。”
皇帝沉重点头,挥手让太医下去抓药。
周煄立马跪在太上皇椅子旁边,叩首道:“臣有罪。”
向来心疼周煄的皇帝却没有第一时间叫起,过了半响才道:“起来吧,不怪你。”
周煄一张脸上涕泪横流,看皇帝都有虚影,哭道:“这都什么事儿!皇爷爷刚刚还答应为我主持婚礼,转眼……怎么尽让我碰上,难道我真是不祥之人,总给亲人带来灾祸!”
“小人作祟,与你何干,别哭了,太难看。”皇帝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明黄锦帕递给周煄。
周煄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小心翼翼挨了挨上皇的手,一片冰凉,眼泪又忍不住了。
“二伯,皇爷爷的手好冰。”周煄哭道。
皇帝一手拉了上皇,又冲外面嚷嚷道:“太医怎么还没来!”除了值守的院判,皇帝还让人去太医院把所有太医都传了过来。
周煄拉了皇帝的手,感觉他的手都在抖。皇帝反手抓紧周煄,恶狠狠道:“哭什么!不许哭!圣人百灵庇佑,洪福齐天,必定平安!”
“是,一定平安!”周煄反手拿袖子抹眼泪,袖口的刺绣挂得脸疼,眼泪越擦越多。
皇帝幼年背负着克母的谣言,太上皇亲自抚育,父子感情至深,即便是在权利顶峰的皇家,最后两人都平顺走了过来,没让亲情淹没在皇权之中。皇帝心里有很多计划,就等着太上皇身体好了,一点一点实施,以尽孝道。没想到……
太医呼啦啦又过来一串,跪地请安,分别给上皇诊脉过后都赞同院判的诊断。熬药、针灸、按摩,一殿的人围着上皇转,皇帝在屋里来回走动,坐立不安。
这时候前朝也来添乱,小太监在尹内耳边嘀咕,尹内看着眼前的场景跺脚道:“天塌下来了不成,让他等着。”
“尹爷爷,小的连……都透露了,林大人坚持要马上面君。”
两人在殿没外拉扯,皇帝没好气道:“干什么呢!”
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尹内赶紧道:“陛下,林简中大人求见。”
林简中原本是东宫的侍卫统领,现在水涨船高升任新的禁军统领,他是跟着陛下多年的老人了,不会这么没分寸。
周煄正愁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赶紧劝道:“二伯,国事要紧,皇爷爷这儿有我呢,您去忙,我随时叫小太监去通禀情况。”
皇帝也明白,道了声:“由你做主。”带着太监护卫仪仗,大步往大明宫走去。
周煄搬了个绣墩坐在太上皇旁边,看着太医和药童来来回回的奔走,不停在太上皇身上施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太上皇要是有个万一,和舒妃血缘关系的他肯定分分钟被扔回西北。
等到暮色下沉,太上皇还是没有醒过来。皇帝处理完朝政又过来守着,“还没醒?”
“没有”。周煄有气无力道,伯侄两个都不通医术,不懂照顾人,只能怔怔看着发呆而已。
皇帝落座没多久,一个小药童就惊呼一声:“动了。”
众人目光转向椅子,太上皇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皇帝一个健步上前拉了太上皇的手,唤道:“父皇!”
周煄有样学样,轻声道:“皇爷爷,皇爷爷~您醒醒~”
太上皇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全是浑浊,仔细辨认的半响才认出了皇帝和周煄。他想要说话,几次张口却不能指挥自己的喉咙和舌头,脸上全是焦急。
“父皇,您睡了这么久,口干舌燥,先喝药润润嗓子再说话。”说完接了太医递过来的药碗,亲自喂药。
太上皇心里都明白,缓缓喝了一碗药,神志也清明了些,沙哑着喉咙道:“舒妃呢?”
皇帝和周煄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仁慈的人也许会一直仁慈,但触及他的底线,骤然翻脸那比一般人都狠啊。
“父皇,罪妇方氏已然伏法。”皇帝轻声道。
“确实是方氏!”太上皇恶狠狠道,他一片好心,愿意给舒妃一条生路,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彻底激怒了太上皇。“罪妃方氏,贬为庶人收回金册金宝,尸身发还其家,披发素衣。”
周煄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让舒妃以罪人的身份下葬,方家的女儿别想嫁出去了,就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估计也要受罪。
“儿已下旨收回恭郡王府,父皇放心。”皇帝道。
太上皇心里还有气,可看了一眼旁边守了一天的周煄,火气也发不出。“罢了,不宜牵连,小徐氏还是长公主的侄女儿呢。”
若不是徐子旭当初的那一根报讯烟火,救驾的人不会来得那么快,他也算是立下大功的人。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若是真要按律法来办,整个皇族都要牵连进去。
周煄一直跪坐在太上皇椅子跟前,一个字都没说。
太医见太上皇醒了,又过来重新诊脉,问了病人感受,回去斟酌药方。
太医小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服侍太上皇躺到床上去,看他睡下,才带着周煄等人出了太极宫。
此时已是星光漫天。
皇帝带着周煄散步,尹内挥手让仪仗护卫退得远远的,争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大长公主明日离京,你代朕去送别。”能让皇帝不加封号,直接称大长公主的只有徐子旭之母,在宫变之夜立下汗马功劳的大长公主,徐子旭放出去的那只传讯烟火就是她给的。
“是。”周煄应声。
“始明请旨,继续回闽地料理海运一事,朕准了。”皇帝继续道。
“舅舅本是搏击长空的苍鹰,过去自误多年,如今幡然悔悟,更见坚定从容。”
“方家的爵位朕也下旨收回来了,当初封爵是父皇看舒妃侍奉有功,如今收回来也是名正言顺。”皇帝漫不经心道:“方家时代忠君,朕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西宁关还让方尚志守着,只盼他将功补过,勤勉王事。”
“陛下宽仁,方家上下必定铭感五内,尽忠职守。”
话越说,气氛越僵,周煄生怕皇帝下一句就是:你也赶紧滚吧。
“咕噜噜……”周煄肚子突然响起一阵造反的声音,从来娇生惯养按时定量吃饭的,今天熬了一天米水未进,自然饿得咕咕叫。
皇帝嘴角一抽,什么气氛都没了没好气道:“陪朕用膳吧。”本来也就是想敲打他一下,没有一棍子打死的意思,干脆赐一顿御膳,也省得下面人胡乱猜疑。
“多谢二伯。”周煄努力让自己的笑脸别咧得那么大。
疲惫回了府邸,第二天又早早起床去公主府拜见,一路送长公主出了东城门。
周煄和徐子旭骑马在两边护卫,大长公主的车架稳稳当当得走在中间,徐驸马一族族长又兼任着朝廷官职,早就回山东去了。
到了城门送别,周煄下马作揖,道:“多谢大长公主殿下。”
侍女撩起门帘,端庄华贵的大长公主素手轻拂,轻声道:“我只有一个儿子,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原来周煄和大长公主早有默契。
大长公主点到为止,徐子旭一路沉默,此时见母亲要走,也只是深深得看了一眼,然后跪地磕了三个头。
大长公主挺直脊背,端坐在车中,面无表情,车帘缓缓掩盖她的面容。周煄站在旁边,分明看见大长公主脸上有水光闪过。
看着护卫清理出车道,大长公主的车架一路蜿蜒向前。
“舅舅,回吧。”周煄轻声道。
徐子旭上马,和周煄并肩走在一起,感叹道:“世事果真变化无常。母亲十分不喜欢你,在家中常说你是祸头子,没想到你们还能携手合作。”
大长公主是个老派人,心中对儿子有再多牵挂,面上也不会做肉麻亲密状,是个把礼仪规矩刻进骨子里的人,自然不会喜欢周煄这样的刺头儿。当初徐氏跪在她跟前涕泪横流的请求“让堂哥迷途知返”,大长公主才促成了徐氏与恭郡王的婚事,没想到徐氏出尔反尔,大长公主迁怒周煄也是理所当然。甚至大长公主觉得周煄若能悄无声息的把徐氏的气按下去,徐子旭也不会如此伤心。现在明眼人谁不知道徐子旭与恭郡王的关系,若不是有大长公主的身份护着,徐子旭早就让流言给淹了。
那支传讯烟火是周煄提醒大长公主准备的,易云能违反宵禁带着人马横行,是拿着大长公主给的令牌开路,双方相看两厌,但大长公主有句话打动周煄:“我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徐子旭还恋慕着恭郡王,大长公主自然要帮他,加重徐子旭的筹码。可现在徐子旭明显走了出来,恭郡王若是登基,那就没有人能遏制他了,自己娇宠的儿子就会变成帝王的禁脔,着让骄傲的大长公主如何能忍!如此顺理成章的站在了周煄一边。
大长公主和周煄的合作,悄无声息、迅速默契,过后全无痕迹,别人查也查不出来。先前全无交集的两人,如此默契,当真是利益合作的典范。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上皇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召见徐子旭了。
外人可不会管太上皇从头到尾只见过皇帝和周煄,其他人包括儿子都没见过,只觉得往常荣宠能和太子比肩的徐子旭失宠了。
“大长公主睿智雍容,有大智慧,我也学到很多。”周煄脑子里思绪万千,面上却滴水不漏。
“是,你和母亲挺像的。”徐子旭颔首。
不会吧?周煄想着长公主满头珠翠的华贵模样,不敢想像,自己可是坚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徐子旭看着周煄做鬼脸搞怪,心里好笑,道:“不是说样子,是说心性,估计母亲愿意插手,也是欣赏你的。”
呵呵,我还真没看出来。周煄默默想道,大长公主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扑克脸,能成功周煄做梦都觉得侥幸。
“舅舅这是想母亲了,大长公主还没走远呢,您现在追还追得上。”周煄调侃道。
“你舅舅这一辈子几乎都在母亲的庇佑之下,也是时候出去闯一闯啦。我已经给陛下递了折子,明日启程回闽地。咱们找间酒楼吧,就当为我送行了。”徐子旭感叹一声,舅舅当政和表哥当政的差别他算是感受到了,折子递上去,挽留的客套话都没一句。徐子旭从小在太上皇跟前受宠,估计皇帝对这个“分走父亲”的表弟也是从小积怨。
“去我府上吧。侄儿现在也是有人管的了,家中一切准备妥当,何必去外面酒楼,也不知干不干净。”周煄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喝酒什么的,还是不要去外面招摇了。
“易姑娘这么快就把内务接过来了?”
“内务府分房子的时候把县主府分在了我王府旁边,现在她正安排工匠把中间打通,两边连起来呢,她管的是县主府的内务。”周煄玩着文字游戏道。
“嗯,那就去你府上。”看来皇帝对周煄是真满意了,易家女、方家血,两家可都是让皇帝恨得牙痒痒的人,带着这两家血脉的结合,皇帝居然还大方赐了县主府,果然是隆恩浩荡。
易云军旅出身,治家犹如治军,加之周煄对府邸管理本就严厉,虽然才刚接手,但已经显出成效了。
周煄引徐子旭子外书房坐了,易云派人送来合两人口味的茶点,大婚在即,她就没出来拜见。
“娶了个好媳妇儿。”徐子旭拈起一块茶点笑道。
“舅舅若想,也找个人伴着吧。”反正现在恭郡王已经扑街了,没人再来惹他。
“我呀,天生喜欢男人,又一把年纪了,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徐子旭不以为然自嘲道。
“那您就找个男人伴着吧。”
“男人还能成亲?”徐子旭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我时说找个有心安稳度日的,相互扶持也好。您是上皇外甥、天子表弟,就是想娶个男人也没人敢拦你啊,只你别把自己嫁出去才好。”
“乌鸦嘴!”徐子旭笑骂,心里却不相信有人能相伴他到老。
“舅舅你是天生的,世上肯定有别人也是天生的,找个性情、模样合心意的没您想的那么难。闽地那边结契兄弟之风甚浓,您待了好几年难道不知道?”周煄挑眉。
“那些事情,他们哪儿敢在我面前说。”徐子旭和恭郡王的事情影影绰绰的,大家都有猜疑,谁敢帮着给皇子带绿帽子。“况且我也看过几对,年龄到了就各自成亲,婚后还有来往。我已经吃过一次名不正言不顺的亏,不想再重蹈覆辙。”
徐子旭终于明白周煄以前说的“爱情之发生在两人之间”是什么意思,他以往和那些娈宠有什么区别,恭郡王是有妻妾的!
“舅舅啊……”
“好了,别扯了,我来可不是为了说我私事的,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终身大事哪里不正经了。”周煄撇嘴,却还是顺从问道:“什么事?”
“你能帮忙找点前朝海船的图纸吗?”徐子旭小声道:“我名下的商船跑跑内陆还行,入海只能让大浪掀翻,你素来在工事上有研究,只能拜托你了。”
我朝开/国的时候实行的是禁海措施,前朝那些珍贵图纸典籍战火中损失了大部分,留下的因不善保存也早就遗失了。不是周煄这样早有准备、历经数年收集的人,不会有此储备。
“舅舅怎么知道我有?”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无意间发现你的人在当铺中寻找造船的图纸和航海图。”
“那舅舅也该知道这两年我已经停了收集海图这些。”
“因为你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徐子旭的笃定道。
“舅舅太看得起我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也不敢给你。那些图纸能建民用的商船,也能建军用的舰队,我可不敢给。”周煄皱眉,他现在不适合出风头。
“你放心,我不会用来建军舰,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舅舅当我是三岁吧。”周煄挑眉,海上运货没有武力支持,谁能赚钱,别逗了好吗?更别说死不承认什么的,既然徐子旭能发现在即收集图纸,那皇帝也一定能知道,天底下有这些都东西的人都是有数的,只能是自己给的,皇帝断案难道是讲证据的吗?
现在可不是太上皇执政了,徐子旭的影响已经下降了。
“好吧,好吧,你小子嘴上喊得在亲热,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说吧,想要什么?”徐子旭见感情牌没用,也大方讲条件。
“我大婚之后回西北,那里贫瘠,我这个藩王也要找点资源建设藩地啊。不如舅舅名下的商队和我合作,共同扶持西北经济?”
徐子旭眼角抽了抽,胃口这么大,还以为只是想要金银珠宝、商行干股呢!“怎么个合作法?”
“我手上有图纸、有人手,舅舅别忘了羊城还是我的封地呢,这么多东西在手,您说怎么合作?”肯定要让你大出血。
“徐氏一族耕读传家,皇族更是矜持,你这锱铢必较的商人性子哪里来的?”徐子旭痛苦皱眉,他也是到了闽地才知道钱的好处,以前说是锦衣玉食,可吃用都是份例恩赏,哪比得上自己挣钱自己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舅舅别转移话题啊,说好的合作不要逃。”
“我已经请旨上任,明天就要出发,这么大的合作不好好商量怎么行,还是等我下次回来吧。”徐子旭推脱道,大不了他先干着内陆运河的生意,等本钱再大一点才谈合作,现在合作肯定让还周煄吞得干干净净。海外也不是没有能合作的人,何必在周煄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无妨,舅舅请看。”周煄从书架盒子里取出厚厚一叠商业文书递给徐子旭。
“早有准备,嗯?”徐子旭挑眉问道:“我这是自己蹦进陷阱了,周猎户没见过我这么笨的猎物吧?”徐子旭自嘲道。
“是早有准备,不过对象不是舅舅,您仔细看看,这么丰厚的条件,就你手上那点东西可不值得,还要再改。”
“东南海面上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吃下你这份计划?别骗我了。”徐子旭可不信。
“怎么没有,这个人舅舅也认识。”周煄没有中激将法,这件事该告诉他了。
“谁?”
“莫愁!”
“哐当!”徐子旭猛得起身带翻了椅子,紧张抓着周煄道:“你知道他!你居然知道?你为什么知道?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