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蒿无语,我的眼泪已经又不自觉地湿了眼眶,随手取了妆台上的帕子拭了一下眼角问张蒿:“李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张蒿抿了抿嘴角,轻声答道:“性命暂时无虞,不过右手从肩膀那里就全断了,腿也……”
“腿?”我着急地回头看他,张蒿没留神,手里的梳子挂断了我好几根头发,张蒿吓了一跳正想告罪,我已经一把拉了他问:“她的腿怎么了?”
张蒿垂下眼睛轻声道:“腿筋被尽数斩断,膝盖以下也没了……”
突然之间心痛欲裂,那一天我只顾抱着她哭,却没有留意到她被子下面的腿也是伤着的。我怎么这么粗心?我怎么这么傻?以往的容儿,那般精致,如今她没有了腿和一只手,往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
“容儿,容儿……”我喃喃自语着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张蒿一把拉住我:“夫人,万万不可!”
“容儿,我得见她,她伤成这样怎么行?我得见她,我得见她……我去求陛下现在让我出宫,我要见她……”我用力想要挣开他的手,泪已经打湿了衣襟。
“夫人去见了她又如何?李夫人的手脚也不会再重新长出来,反倒让大王疑心您是为了去见李大人才……”张蒿死命拉着我,苦心劝说。
心瞬间冷了,是啊,见了她又如何?她受的罪还不是一样重,她的手脚也不会再长出来,郑明伊,你为什么要这么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容儿这般生不如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要报……我咬着牙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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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夫人可是有些心事?”白芷诊了我的脉之后小心发话。
“心事倒是没有,就是总是怕冷,还老爱吃点酸辣的东西,口味也比前一阵子重。”
“夫人这个月的月信可曾准时?”
“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前也不准,总会错过三五天的吧。”
“哦,”白芷轻轻点了点头“夫人最近的饮食仔细一些,不要吃生冷的,或者发散的东西,许是有了生孕也不一定呢。”
“会是有身孕吗?”心里莫名其妙地一热。
“是,夫人多留意着吧。”白芷微微一笑道。
“好的,谢过医官,张蒿,给赏。”我冲白芷微微一笑。
白芷领了赏,恭敬退下。
会有身孕吗?
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突然很希望那里可以生出一个新的生命来陪伴我,但是只一瞬间这个念头便已经烟消云散,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还是不要孩子的好。
且不说这宫里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单说孩子他爹动不动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就十足地让人受不了,一会儿说是国事繁忙,一会儿又不定钻到哪个美女宫里去了……话说这一会儿,他又在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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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寡人在忙什么?”他低着头一边看奏章一边随口答道“寡人忙国事,没有忙女人……”
我嘟着嘴把他眼前的油灯拨亮,“人家又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久不见您了,陛下就要这么凶。”
他继续看着奏章头也不抬:“寡人没有凶,寡人是嫌你这问题问得太傻。”
看着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突然感觉有些委屈,退到窗前守着小炉子等着水开了给他烹茶。
大殿里面很暖和,我把脚又往炉子边上靠了靠,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怕冷,明明已经是初春的天气,手脚经常还是凉的。
“怎么了?坐得那么远?”他抬起头问。
“等着水开了,好给陛下沏茶。”故意低下头看火不看他。
“那你的嘴撅那么长干什么?打算一会儿用你那个小嘴儿来挂茶壶吗?”他把手支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挑着眉毛看向我。
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还真是撅得挺长:“陛下的奏章看完了?还有功夫和臣妾斗嘴?”
他嘿嘿一笑道:“歇会眼睛再看……嗨,过来,坐近点。”
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半闭着眼睛把脖子一伸,凑到我的身上闻了闻:“嗨,身上什么味啊?”
“臣妾今天可没有吃鸡蛋。”我下意识地抬手闻自己的袖子。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鸡蛋味。”
“难道是烙饼味?我晚上让丛蓉给我烙了张饼就着小米粥吃的。”低下头扯了一个袖子认真地闻自己,没有味道啊,我出门之前刚换的衣服,还特地洗潄打扮了一番,身上只有衣服上美人樱的味儿。
他已经在旁边笑得打跌了“啊哟,赵宣玉啊赵宣玉,你怎么这么逗啊?”他笑得肩膀直晃,抬起手来直抹眼角。
我皱着眉头看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就算吃张烙饼也能把他高兴成这样?
水开了,我将茶沏好了放在他旁边一杯,他抿着嘴喝了几口,又低下头看起奏章来。
我就在他旁边这么守着,帮他研墨,帮他沏茶,帮他递巾帕,若是有字写坏了,再用小刀子帮他刮掉。
两个人不说话,感觉时间依然过得很快,他就象座山一样稳稳地坐在身旁,身量足足大出我两倍,这么高的身量这么壮的身板,刚入宫的时侯,还整天假装和我打架,有一次还被我打得直流鼻血。现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逗我玩,要是真想和我动手,三四个我也不是对手。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入宫都有那么久了,那个时侯我还是个假小子,如今却已是个妇人。
批完奏章已经将近子时,服侍着他宽衣洗潄毕了,他却好象并不累,上了榻又是一阵忙活。
金丝织锦的帷幔,比郑妃屋里的那个还要厚重还要大,掀开一个角往外打量了一眼,那几个宫人还在恭敬地侍立着目不斜视。小心地掩了帷帐,头发披在裸着的后背上凉凉的,轻轻拉了身上禅衣的领子系好了衣带,又将头发从衣领里拢出来。
“瞎看什么呢?”他从后面拉了我一下。
“宫人们都在听着呢……”
他只随手一扯,我整个人便顺势被他拉到怀里。
“又不是没听过……”他随口咕哝一句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又不是没听过?以前听的是他和谁?心突然有点凉,下意识地缩回放在他胸口的手,不见他的时侯,心里是想他的,可是一旦见了他又觉得怪怪的,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觉醒来已是五更,伺侯他穿衣上朝,突然很心痛他,他整天都是这么忙的吗?
将玉带系在他腰上的时侯,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晚上别再来回跑了,过几日寡人闲些了,就去清和宫里看你。”
我默默点了点头,他抿嘴一笑,大步向殿外走去。
转身回到榻上收拾床铺,随手把枕头拿起来拍了两下,忽然听到叮当一声响,一件东西从枕头缝里掉了出来。
俯身一看,是一只翠玉的耳环,这个耳环不是我的……
心里忽地一凉,转尔又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后宫这么多女人呢,谁知道会是哪个粗心美人的,侍完寝耳环掉了一个都不知道。这殿里的宫人们也是粗心,常日里准备床铺也不仔细着点,不怕哪天陛下睡觉的时侯被扎着了吗?
我把那只耳环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又将被衾上下抖了几抖,重新给铺好。宫人们赶快过来服侍,我尴尬地一笑,暗道自己在清和宫里收拾惯了,忘了这是承庆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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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仔细看身上这件玉色直裾,纯棉的料子,手感不算细,但是够厚也够挺,这个时代的人喜欢以衣服的质地来区别身份。贵族与士大夫着绫罗绸缎,平民着布衣。宫里的常服也多为绫罗丝绸,布衣较少,嬴政倒是有两件纯棉的披袍和直裾,但是他从来不出门穿,只在我那殿里穿两下。
可是我总觉得还是布衣穿着最为舒适,贴着身子又暖和又吸汗,这件淡玉色的直裾,领子上是绛红色的方格绣饰,图案虽然简单,却是用了七重绣的手法,摸上去立体感超好。
我对着镜子左右打量自己,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自己,今天就穿这件了吧。
“太医馆精研妇女之症的有几位?”我一边拿着手里的几个耳坠对着镜子比量,一边问。
“回夫人的话,加起来有十几位。”面前的小宦官躬身答道。
“年纪大点的,在宫里呆得最为长久的有几位?”比量了半天,还是觉得那对素银的最好,不算大,戴着也不觉得沉,颜色和身上这件衣服也挺配的。
“回夫人的话,一位叫箕子的,一位叫钟离的,一位叫无苣的,年纪都不小了,在这宫里也呆得最为长久。”
我随手又取了胭脂膏子来,对着镜子仔细比量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个浅红的颜色的更适合自己,一边对着嘴唇点色,一边又问:“那个叫钟离的怎么样?”
小宦官笑了:“回夫人的话,这位医官的医术听说还不错,只是常日里好饮酒,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耳朵也有些不好使。”
“那就他吧,一会儿带个路,我要去太医馆亲自拜访一下这位钟医士。”我将那胭脂选好了,又坐直了身子,由青雪帮我画了眉黛,张蒿取了件棉披袍过来给我穿上,整齐了妆容领着几个宫人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