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有福气遇见她们。”我笑着倒了几杯水在案几上“要是遇着那些不一心的奴婢,坑你害你,你也不知道。由着我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知道要给自己惹下多少事了。偏我这宫里的人都挺好的,没有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红樱突然一声尖叫,却是那针脚走偏刺了自己的手。我一把抓了她的手看,红樱红着脸把手一缩连声笑道:“无妨无妨,适才夫人还说自己手笨,倒是奴婢先手笨一个给您看了。”
“夫人这般宽和仁爱,自然会有好报的。”兰汐端了茶冲着我微微一笑。
“兰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突然问她。
“打算?”兰汐微微一怔,之后神色又黯然下来“罪臣之妇,能有什么打算?”
兰汐苦笑一声,盯了手里的杯子慢慢说道:“眼前这君侯府里乱作一团,全然不似往日,府里面的那些奴婢走得走,散得散。往日里与长安君走得近些的全都受了牵连,死的死,下狱的下狱。眼下虽然大王仁爱,没有追究我与这孩子的罪名,可是这君侯府啊……早已是回不去了。”
“一直住在宫里行不行?”我突然问她“反正我这清和宫挺空的。你要是带着孩子住在这儿也住得下啊。”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呢?”兰汐看了我一眼,红着脸轻声道“我一个罪臣之妻,又是个寡妇,眼前是身子不方便,在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也便罢了。若是带着孩子一直住在你这宫里,只怕是对大王的名声也会有损的。”
那倒是,我不由低了头,陷入了沉思。
“玉夫人……”兰汐轻轻地抚了我的手“你就别再替我担心了,我是楚国人,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带着他回楚国也便罢了。”
“孩子可是我大秦宗室血脉啊!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回去可如何安身?”有的话我不忍说出口,眼前秦国和楚国关系还不错,可是将来万一两国交战,这兰汐母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兰汐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看着她的脸,突然想起了夏太后,又想起了长安君。唉,不行,得想个办法,保全这对母子才好。
可是,眼下又该如何保全呢?
“夫人,鲜牛乳来了。”张蒿笑咪咪地奉了一大碗牛乳进来。
兰汐坐起来,笑道:“又劳烦张大人去帮我取来。”
“夫人说哪里话,您是我们清和宫里的贵宾,小人怎么敢当这劳烦二字呢。夫人赶快喝下去吧,这可是我们玉夫人特地交待御膳房给备下来的呢,据说是对胎儿最好的。”
兰汐感激地冲我一笑,掩着脸举手喝下了牛乳。
清和宫里伙食好,气氛也不错,兰汐的肚子这一天天的大得更厉害了,眼看就要临盆。我干脆让白芷直接推荐了一个稳婆住在宫里,全天陪伴待产,免得到时侯手忙脚乱的再出麻烦。
好在兰汐在我们陪了她这一段时间之后,心情好多了,气色也好多了,面对临盆也越来越从容淡定。
那一天,天上下着雨。
雨对于常年干旱的大秦来说是最好的礼物。兰汐在这一天,也等到了她那份礼物的诞生。从一大早起来,她就喊着肚子痛,一直到了下午,这个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
我在宫里急得到处走,下人们也都急得团团转,可是谁也帮不上忙。直听得兰汐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每个人都吓得脸苍白苍白的。
“夫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青雪拉着我的手问,可是她的声音也在发颤。
“兰汐她,没事儿吧?怎么会喊得这么惨?”我头上冷汗直冒。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啊,全是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青雪听着那动静也惨白了脸。
“成蛟,你这个畜牲!你做的好事……却把我害成这样……你这一走……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要活生生地害死奴家我吗?”
兰汐到这一会儿了还忍不住在骂长安君。
“长安君你这个倒霉玩艺儿啊!白瞎了长得那么帅的一张脸!就他妈一个管杀不管埋的畜牲!你倒是甩甩手走了,她们母子俩这日子以后怎么办呢?”我也在心里也把长安君骂了几百遍。
眼看着这天也擦黑了,雨还是不停。
稳婆还在里面大声喊着:“用力啊!用力啊,夫人……”
兰汐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突然一声犀利的嘶喊,那屋里竟然没有动静了。
我这手一哆嗦就要往屋里冲。
青雪一把拉住我:“夫人,别去,那屋子里这会儿血气太重,进不得!”
“那她这怎么没有动静了?不会是……”我吓得后背全凉。
片刻之后,只听见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继而稳婆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夫人大喜啊!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须臾之后,清和宫里一片欢腾,大家全都出了一口气,跪地欢呼起来。
“现在可以进去看了吗?”我隔着窗子问那稳婆。
“可以了,可以了,夫人进来吧。”稳婆隔着窗子喊道。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榻前,一把握了兰汐的手:“兰汐,你真棒!孩子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儿。”
兰汐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地看了我一眼,虚弱地说道:“夫人大德,奴家要让这个孩子铭记您一生。”
“什么话啊!”我笑道“可不要给孩子说那些个,小小年纪让他背这么重的人情债可不太好。”
兰汐笑了:“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孩子胖呼呼的,生下来就是双下巴,一双黑乎乎的小眼睛转了一圈,又哭了几嗓子便把眼睛一闭睡着了。
“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孝顺,不闹人。”我盯着孩子的脸说。
“嗯,比他爹强。”兰汐眼睛盯着孩子的脸,泪却又止不住滑了下来。
我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好生照顾好兰汐夫人,把伞拿来,我得出去一趟。”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兰汐问我。
“找个贵人,给咱儿子赐个名。”我接了伞出门走进雨中。
秋淑是个雅人,小园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的寝宫不大,东西也不多,却件件雅致,什么名士的字画,焦尾的琴,上古的玉器,青陶的茶具……平日里吟个诗作个赋,下个棋弹个筝什么的,嬴政喜欢到她这里来,也正是因为她这份雅致。
我踩泥踏水地跑到秋淑门前,对着莫大人说道:“能劳烦莫大人传唤一声吗?我想拜见大王。”
莫大人道:“夫人冒雨前来所为何事啊?”
“兰汐夫人生了,我想给大王报个喜。”我抚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
“这……”莫庸大人面有难色。
“是谁在外面?”嬴政在屋里问。
“禀大王,是玉夫人来了!”莫庸答道。
“让她进来吧。”
我向着莫大人施了一礼,在廊前脱掉鞋子进了秋淑的雅阁。
“大王鸿福。秋淑妹妹安好。”
“玉夫人安好。”秋淑低头还礼。
“下这么大雨跑来做什么?”嬴政低着头在棋盘上下了一个子,漫不经心地问我。
“臣妾来给大王报喜!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兰汐夫人刚才给大王生下了一个……侄子。”
嬴政冷哼一声:“给寡人报什么喜?那孩子又不是寡人的。”
秋淑低头落了一子,却忍不住掩着嘴一笑。
“陛下鸿福,从此以后就是大公伯了!”我睁大眼睛重审了一遍。
他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看着棋盘,举手落下一子道:“是吗?那倒是好事一桩啊……秋淑,该你了。”
秋淑美人低头下了一子,抿了嘴不说话。
嬴政也只管低着头下棋,明显不想理我。
我干耗了半天,眼看着没人理。
四处打量了一下,却看到碳上的茶水象是快要沸了。
快走几步把茶水取过来,给他们两个人的杯子里各添了一点热水。
秋淑向着我点头施礼,嬴政还是不抬头,一直盯着棋盘下棋。
“秋淑妹妹。”我故意没话找话说。
“夫人请讲。”秋淑轻声道。
“您博学多识,又是个雅人,能不能帮我给这个孩子起个名字啊。刚才我在宫里和一群人吵了半天,我起的名字,他们都说不好听。”
“哦?不知夫人给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啊?”秋淑问道。
“叫春生啊!”
“濮!”嬴政嘴里的茶喷出半口,掩了口呛得直咳嗽。
秋淑赶快取了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怎么?不好听吗?春天生的,叫春生多好!”
秋淑掩了口,轻声笑道:“好听,取春天万物繁茂之意。”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不过张蒿给孩子取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秋淑忍不住问道。
“叫狗盛!”
嬴政绷不住想要笑,掩了口假装咳嗽一声,绷着脸又催秋淑道:“该你下了。”
秋淑忍着笑落了一子道:“那这个名字是不是粗俗了一些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张蒿说了,民间都是这么取名字的,说是这样的名字最好养活了。名字贱,孩子就长得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