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我可不是为了你们的什么‘光明’才把你带出来的,你不要多想。”
“那……那你是为什么?”
“本少爷在牢里边呆久了烦,所以想出来溜溜!”
“那……你……你又带上我干嘛?”
“我这不是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么?你这小鬼,哪来那么多问题?”
据简·艾利克斯自己所说,作为一个“理性”的人,她完全“没有”感动于莫德所说的话,相反,她只是在一个地方坐久了太闷,所以才会开了锁,偷偷跑了出来——至于为什么别的地方都不去,专往有打斗声的地方来?
哼,简少爷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牢房的地点很是偏僻,距离城市中心的城主府很远,两人不敢绕路走锤炼之城唯一的大道,又要赶时间去告知伊恩消息,于是仗着身手敏捷,干脆挑了直线,准备手脚并用,爬上陡峻的山峰。
此刻,她们正挂在半山腰之上一点,一阵阵的对流风拂过,将人吹得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而里面夹杂着灰尘,扎得人睁不开眼。
“我好像没听见打斗声。”简停下攀岩,仔细听了听,对莫德喊了一句。
毕竟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女孩子,还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之前,单凭着一股气,一直咬牙撑着,但是一路挺到这里,已经极为勉强,上行速度也慢了不少。
她正找了一块突出的岩石,站在上面,双手扶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瘦小的脸上,涨得发红,更透出一分苍白。这样的状态下,她只听得到自己砰砰乱响的心跳,还有异常沉重的呼吸,哪里还顾得上山顶的打斗声。
“真的,我确定,还没打起来,咱们快点。”
“你,你不是说……不是为了我们……”
“我说什么你就信啊,我说太阳是方的,你信不信啊?”
“呵……咳咳……”
莫德抬头,望见简站在她侧上方几米的位置,侧头看着她——她看不清“先生”的目光,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温暖。
像是被她齐肩的金发,耀花了眼睛。
明明站在风中,轻捷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走,明明满口玩笑,戏谑得不管是谁都会被噎住,但是……
“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呢。”莫德弯了弯眼睛,认真地说着。
哗——
吟游诗人的手一滑,差点掉了下去。
“哈哈……咳咳咳……”
“小鬼!精神了是不是!快给我爬上来!不然小心我踹你屁股!”
两人打打闹闹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终于一鼓作气爬上了山顶。简也没顾得上自己乱掉的发型,远远地望清楚了状况,连忙推了一把身边的莫德:
“真的还没开始!快!快!找到你父亲!”
两人在城主府前的广场上奔跑,仿佛第一次王朝战争的史诗中,高举着火炬的英雄——她们奔驰而过的地方,将拥有胜利,拥有和平,拥有希望。
她们沿途洒下的种子,终将,开出满载荣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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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城主府的书房里,黑锤与伊恩签下了最后约定的协议,正互相握手致意——两人的手都是常年握锤的,指尖掌心都有厚厚的茧,握在一处时,有一种难言的熟稔与有力。
“伊恩,真的,我以我祖宗八百代发誓,我完全没想到你会走到这一步。”矮人依旧是一贯大咧咧的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的粗鲁与直接,透出一贯的真挚。
“城主,如果不是实在是活不下去,我们也干不出来这事……”伊恩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手中的羊皮纸,准备揣进怀里,然而想了想,又还是拿在了手上。
两人并肩往城墙上走去,依照黑锤的特意要求,准备向所有的奴隶们公布协议。
“对了,还有件事要问你。”矮人停下了步子,拉住身边兴奋得合不拢嘴的人类,仿佛无意之间,忽然想起来什么,非问不可。
“您说。”谋求多年的大事得成,伊恩恨不得立时蹦下去,与兄弟们狂欢,哪里还知道拒绝是什么。
“我要你们当时打造的那批武器,曾经叮嘱不要说出去的,后来你们……”
“没有没有,城主放心,我们都没有跟别人说过。”
“那就好,那就好。”
矮人咧开厚厚的嘴唇,很开心地笑了笑:“去吧,告诉你的朋友们,你们的反抗所获得的成果,亲爱的、自由的、克拉克先生。”
伊恩得到允许,激动地一翻身,站在了城墙上,举起了手中的羊皮纸,大声地喊了出来:
“大家!大家!我们——自由了!”
“包括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死去的英雄!包括我们!我们的儿子们!女儿们!我们儿子的儿子!我们女儿的女儿!都再也不用呆在地下!不用被劳役!不用被鞭打!我们获得了自由!”
“众神在上!我们——获得了光明!”
他嘶吼的声音,因哽咽而喑哑,他掌中的协议,就是自由的通行证,他看到了无数人相拥、欢呼、哭泣,他相信,为此死去的人们,也将为此时此刻而欣喜,而荣耀。
他的泪水,模糊了眼睛,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天穹裂开,阳光倾泻,天使在空中起舞。
“爸爸——爸爸——”女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莫德!莫德!我们做到了!”伊恩低头擦去自己眼中的泪,向着她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开心地大喊:“爸爸可以带你去地上了!你母亲会很开心的!爸爸带你去看蓝天!给你买漂亮的衣服!玩具!鞋子!爸爸……”
“小心——”
矮人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
“爸爸……给你……买新的……字母表……”
高大的男人,从城墙上坠落——那似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慢到可以听清楚他要说的每个字,看清他脸上残留的笑容,注视着他,凌空,折身,翻滚。
他张开的双手,如同牵着天使的手,起舞,飞翔。
砰!
“动手!”
猛然间,许多人拿起了随身的刀剑,劈向了刚刚还一起狂欢的亲友!
质问!怀疑!交付后背的人们!忽然拔刀相向!
背叛!死亡!这场鲜血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自相残杀!
血流成河!
“爸爸!爸爸!”莫德飞快地奔来,跪在了父亲的身边,试图拉起他,带他离开战场。
然而,嫣红的血液,自他身下散开,漫成一个诡异地圆弧。无法想象,他正经历着怎样的疼痛,但他仍努力地弯起了唇角,给出了笑容:“爸爸……打……”
爸爸,再也不会打你了。
猩红的血色,玷污了他手中紧握的羊皮,染脏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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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味道。
红茶般,温暖、醇厚的味道。
像极了那个人的拥抱,她的亲吻,她的微笑……
安德里亚。
我的安德里亚。
希瑟抿了抿唇,睁开眼,正见到她低头,认真地望着自己,眼底的关切,好似盛夏的矢车菊花海,美丽、缱绻、迷醉、不可思议。
她的眸子,仿佛能盛下一个世界。
却静静地,只倒映你。
“我的骑士……”沙哑的声音,低喃着,一如情人间的密语。
“导师,你醒了,我……”女伯爵却敛了神色,匆匆收起了右手,藏起了兀自滴血的伤口:“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得赶过去。”
她凝定地说着,让刚刚的温柔,成为某种自作多情的错觉。
“安……”吸血鬼试图抓住她的手。
“我们走吧。”安德里亚却打断她的话,急急准备离开。
刷——
短剑破空,蓦然出现在了女骑士的颈间,那端,持剑的希瑟,静静地站着,任由热风吹过长发,露出锁骨上方,猩红的荆棘王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她的唇角,还含着点点血色,美好的味道,让她忍不住,轻轻舔唇。
骤然袭来的妖冶,蛊惑得猝不及防。
“不要急,我向来不在乎多死几个人的。”
“导师,我……”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我要你,认真听。”
“导师,不要……”
“闭嘴。”
锋利的剑刃微微向里一压,画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安德里亚却不觉得疼,只是默默地凝视她,一贯温和从容的脸上,露出几分呆呆的神色。
仿佛一个无辜的孩子,不明白忽然而至的责怪,究竟是怎么了。
“呆子,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