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承诺,常常像是一场漫长又孤独的旅行,迎着阳光,迈向不知名的地方,春日踏青,夏日望霞,秋日泛舟,冬日品茶。
然后,你转山转水,转尽天涯。
只为一次相遇,盛放,颓败,凋零如花。
你忘了吗,安德里亚?
=================
“大混蛋,还有多远才到啊……”坐在马车里的小牧师,已经无聊了足足三天,再看窗外的丘陵,已然没了半点兴奋。
“额,这个,我……”简挠着左眼下的细长疤痕,支支吾吾地没个准话。
“哦,对了,我忘了你路痴。”伊莲收起无辜茫然的表情,呲出一个恶劣的笑来。
“长进了是不是?嗯?”吟游诗人倒也不生气,半转过头,伸手搂住她的腰,通透的蓝色眼睛,在阴影里,逸出几分雾霭般的烟色。
重重叠叠的迷岚,仿佛随着风,轻轻慢慢,卷成飘摇的漩涡,一望而深。一缕金发,落上了伊莲的面颊,蓝灰色的眸子藏在留海后,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偏又深深浅浅,挪不开眼。
“伊莲?”诗人低吟着她的名字,带有鼻音的咬字,歌唱般的婉转于喉间,好似要含在唇齿里,细细品味。
牧师似乎恍了神,没有答话。
“不要喜欢我哦,小牧师。”简薄薄的唇角,弯起一丝戏谑的笑。
“你……你你你,干嘛!”伊莲回过神,气急败坏地一跺脚!
“啊啊啊——疼啊!你个暴力女!”
“你个大混蛋!”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一直坐在旁边的希瑟,终于停下笔,放下了手中的五线谱,淡淡地开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到锤炼之城了。”
神降一战中,安德里亚所有的武器都被一指摧毁,因此在启程前往纽芬帝国之前,不得不先绕道,在这座闻名大陆的铁与火之城里,重新锤炼合适的武器。
同样正伏在桌上,推演一个八环亚禁咒的墨菲,也整理好手边一肘高的草稿,取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撑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久未活动的关节啪啪直响。
“快到了?没看到城墙啊!”伊莲着急地把脑袋探出窗外,好奇地问着。
“锤炼之城的城主,是一位被宗族剥夺了名字的女矮人。她早年因为荒诞的锻造理论,被驱逐出堡,七年前才落户在公国中矿产最丰富的常青丘陵,以出产闻名大陆的巅峰武器,证明自己坚守的信仰。”法师阁下再一次用自己的博闻强识,对围观群众进行了科普。
“那……跟没有城墙有……什么关系?”小牧师弱弱地问。
“就是,卖弄什么!”不断在迷路中挣扎、以致没有到过这里的吟游诗人,当然也不会放过顺手打击的机会。
墨菲冷冷瞥了一眼简,再望向伊莲的时候,冰雪之容就柔和了几分,轻声解释:“因为是矮人,所以生活在地底,当然不会有城墙的。”
“原来是这样。”牧师小姐恍然。
“嗯,以后不要跟一些笨蛋来往。脑子不好,是会传染的。”法师继续用一本正经的真理语气进行吐槽。
“你说谁脑子不好!”
“简,不打自招是你的习惯么?”希瑟扶了扶额头,再也看不过去了。
咚咚咚。
驾车的安德里亚敲了敲车架,沉沉的声音传来:“女士们,注意了。”
“注意什……啊!”
“笨女人!”
差点摔出去的伊莲,被简眼明手快地一把捞住了腰。
“喂!你放开我!”
“哦……”
砰!
“简·艾利克斯!大混蛋!”
=============
通往地下城的甬道,被誉为“斯特利亚大陆上最大的滑滑梯”,是女城主一时兴起,就此坑害了不知多少人的恶劣玩笑。而此时此刻,四马同驱的高速马车,一头扎进了六十度的陡坡里。
极大的惯性,不可思议的倾斜,让整驾马车都处于失控下坠的状态!
转瞬不见的阳光,沉沦般的堕落,不知终点的黑暗……
车厢尽头的伊莲,背靠角落,以极标准的姿势,双手抱头蹲下,简却像个真的在玩滑梯的孩子,探手,把车窗开到了最大,倒灌而入的狂风,吹起了她“哈哈哈——”的大笑,随性张狂得近乎放肆。
墨菲不知想起了什么,任由排演了好几天的草稿随风飘飞,紫罗兰的眼眸,定定地望着白纸纷乱,空濛又虚无,找不到焦点——仿佛阳光下,微微昂首,凝望天空的女神雕塑,天鹅一般纤细优雅的脖颈,静美又脆弱。
而希瑟,侧过头,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若有所觉地回望,对视。
“你不怕么?”
“怕。”
“我以为你会相信安德里亚。”
“我也希望能无所畏惧。”
墨菲的声音,被狂风吹拂,听起来淡淡的。她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意,酒窝浅浅,却不知为何,像是硌在心口的石头一样,隐约着艰涩与疼痛。希瑟的目光落在了她左手的戒指上,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窗外蓝光骤然闪过,猝起如电!
砰砰砰——
安德里亚连挥了七道海洋之力作为缓冲,加上车子的减震法阵又是大师级的作品,本该车毁人亡的一连串落地颠簸,竟变成了挠痒痒一般轻微又温柔的颤动。
“这么乱来很过分哦殿下!”小牧师狼狈地从车厢里爬出来,一手捂着脑袋上肿起的包,一边嘟囔着抱怨。
“刚刚我感觉到了风神的眷顾!太棒了!我要再来一次!”简都顾不上被吹乱了的发型,从车子里一把跳出来,手舞足蹈地要再玩一次“滑滑梯”。
安德里亚也下车,伸手去扶孱弱的法师小姐,口中却在答话:“回头看一看,再决定要不要再来吧,简。”
说完,她绅士地再抬手,却发现要下车的,正是希瑟,左手便僵在了空中,进退不得。
皎月般的双瞳,依旧灿然生辉,盈着几分漫长岁月过后的淡漠,泠然到了极处,偏又陡生妖娆——彷如芬芳的罂粟花海,引诱着无穷无尽的*,却永不满足。
蛊惑的毒物。
安德里亚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眼神,正要低头,却觉掌心一凉。
“感谢您美好的风度,善良的骑士。”吸血鬼微笑着,客套又生疏,仿佛一场仲夏夜的舞会,随意施舍的妩媚,无关男伴是谁。
“导师……”女骑士刚想说什么,手中又是一空。
希瑟已经抽身而去。
“把无尽的黑暗破坏成这样,倒是不辜负矮人粗俗的审美。”
“作为一个冰系法师,真是偌大的考验。”
“安德里亚,我向风神发誓,我绝不想再来一遍了。”
“光明之神在上……”
身后的锤炼之城,竟满布着交织纵横的岩浆之网!
灼热鲜红的液体缓缓流淌,数以千计的武器工坊沿岸修筑,密密麻麻,极目难尽。空气里充斥着刺鼻难闻的味道,灰尘重重,炽热难熬,呼吸都像是一种刑罚,烧得火辣辣地直疼。
然而,那无数锤子与铁器的交击,坚硬而单调,起起落落,回荡在地下的城池里,像是亘古不变的某种旋律——带起空气的震颤,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分享着默契,轻轻波动着鸣和。
不知锻造了多少武器,不知铸就了多少传说,不知日月交替,不知沧桑变幻。
看不到尽头,也无需尽头。
卑微至地下,却信仰般永恒。
一个惊雷般的粗豪女声乍起,又糙又痞,偏偏听得出毫不掩饰的热情:
“漂亮的小崽子们!欢迎来到堕落进黑暗的光明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