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龙和杜挚听到赵驷这么说,奇怪的抬起头来,都很诧异。
不过只是片刻,又换上冷笑,道:“哼!黄毛小儿还想欺骗老夫!你在玩泥巴的时候,老夫已经帮你君父驰骋沙场了!”
“大胆!”
公子华秉性急躁,根本听不下去甘龙和杜挚的辱骂,一口一个黄毛小儿,气的他大喝一声,“嗤——!”的抽出宝剑。
甘龙和杜挚并不惧怕,抬着头,仰着脖子,笑道:“既然已经是败军,就无惧一死,但是老夫并没有输给你们这群小儿!反而是输给了不该信任的人!”
他说着,瞪了一眼公子虔。
公子虔站在原地,始终没有说话。
公子华还要怒喝,赵驷已经抬起手来,公子华显然很听大哥和二哥的话,并没有再说话,“噌——”的一声,将宝剑重新还剑入鞘。
赵驷笑了笑,并不生气,道:“两位上大夫就错怪了师傅了,师傅他老人家曾请求孤,饶二位一命,但是孤执意不肯……”
公子虔便跪在赵驷面前,恳求赵驷,请赵驷看在昔日里,自己替他承受墨刑的情面上,让赵驷网开一面,赦免甘龙和杜挚的死罪。
赵驷淡淡的道:“师傅还说,倘或这场叛乱,真的要有人以死结束,那么就是他公子虔,万不是甘龙上大夫,和杜挚司空。”
他说到这里,甘龙和杜挚都惊讶的看着公子虔。
公子虔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站在原地。
他本是一个脾性比较急躁的人,年轻的时候犹如公子华一样,但是如今,因为承受墨刑,闭门不出,再加上公子虔年纪已大,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当年暴躁的性子,他仿佛沉稳了很多,也睿智了更多。
甘龙和杜挚万没想到,公子虔会出卖他们,也没想到,公子虔会以自己的性命,交换他们的性命。
那么公子虔到底是什么意思?
甘龙和杜挚一瞬间都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如今他们输得一败涂地,都是因为公子虔做了内鬼,但这个内鬼又想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饶是三个人同朝为官一辈子,都不能明了此时公子虔在想什么。
赵驷淡淡的道:“甘龙、杜挚,你二人谋反,无非就是觉得,孤没有资格做秦国的君上,对么?”
甘龙和杜挚被赵驷突然点破心事,都停顿了一下,随即甘龙断然的道:“没错!你有此自知之明便好!”
赵驷笑道:“孤很有自知之明,但孤以为,孤便是秦国最好的国君!”
他这么一说,甘龙和杜挚都嘲笑的一哂。
赵驷道:“不只是孤自己这般认为,叔父也这般认为。”
他说着,抬起手来,指向公子虔。
赵驷继续道:“若叔父不这么认为,又如何会临时倒戈,帮助孤平定叛乱呢?”
“孤明白……我秦国的基业,几百年来严传着老祖宗的旧制,身为我秦国的老秦人,各位上大夫也传承着老祖宗的习俗,但如今变法已经深入秦国,而且给秦国带来的,并不只是新法的混乱,还有新旧的更替,百姓的安居乐业,我秦国日益强大,如今才能占领在洛河之上,与魏对抗!五十年来,我秦国休养生息,为的不正是收复河西之地的这一刻吗?!”
赵驷说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深深的凝望着甘龙和杜挚,道:“起初孤也反对变法,但孤看到的,不只是变法的带来的混乱,还有变法带来的新秩序,变法带来的国富民强?!如今能站在这里,与魏国的军队谈判,难道是我们这些老贵族的功劳么?甘龙、杜挚!你们说一说,难道是你们这些老贵族的功劳么?当然不是……是你们愤恨、车裂,杀之后快的,公孙鞅的功劳!”
甘龙和杜挚一瞬间都没有了言语。
自从先公实行商鞅的新法以来,公子虔受刑,老贵族们都不敢抻头,全都缩了起来,和公子虔一样,闭门不出。
直到赵驷上位之后,大家才重新活跃起来。
如今能与魏军对抗,当然不是这些老贵族的功劳,而是已经被车裂的商鞅的功劳。
赵驷明白,商鞅的变法,的确带来了富强,他昔日里与商鞅也的确有仇,但是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赵驷继位之后,并不是因为仇恨而诛杀的商鞅,是因为秦国的情势,才诛杀的商鞅。
商鞅的势力强大,已经超过了贵族,形成了独大的局面,而赵驷身为新君,还没有一个臣子的威望高,这早晚会变成田齐李代桃僵的局面。
因此赵驷选择了听从贵族们的建议,车裂商鞅。
但赵驷心底里是清楚的,变法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赵驷眯着眼睛,道:“两位扪心自问,你们真的觉得孤不够格做这个国君么?!孤把秦国的兵线,推到了河西之畔,马上就要占领整个河西,夺回我秦国的所有地盘,而两位上大夫做了什么?你们差一点,让秦国陷入无尽的内乱之中,孤与二位上大夫,到底谁……更不配!?”
赵驷的话音一落,洛河之畔,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还有旗帜发出的咧咧之响。
过了许久,赵驷才冷笑一声,道:“你们到底是为了我秦国,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怨,一己私愤?孤……替你们羞愧!”
钟离挑了挑眉,心想不得了不得了,这年纪自己还在上大学,门门挂科呢,赵驷却已经少年老成,把一个个年过百半的老臣说的颜面无存,羞愧不已,果然是了不起。
甘龙和杜挚脸色羞愧不已,已经不梗着脖子了,反而微微垂下来一些。
杜挚第一个“嘭!”一声,跪在地上,有些回头丧气,道:“君上……赐老臣一死罢!”
甘龙一看,杜挚已经服输,他心里虽然有一股怨气,但到底还是被赵驷说中了,他就是愤恨,愤恨已经被车裂的商鞅,愤恨没有恢复旧制的赵驷,愤恨已经年华老去的自己。
如今大势已去,什么愤恨都没有用了。
甘龙双膝一曲,“嘭!”一下颓然倒在地上,一脸死灰的看着脚边的沙土。
赵驷眯了眯眼睛,却道:“谁说,孤要赐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