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
她怎么劝。
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昭昭,这样,你先别着急,先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跟我说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我也好有理有据地揍他。”景姝说着,就要拉着洛昭昭往屋里去。
但洛昭昭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拉也拉不走。
最后,她才道:“殿下不必着急,陛下退婚这件事,我自己也是同意的。”
“?”
“我想过了,这些年,似乎是委屈了陛下,这场婚约就如横在他头上的一柄闸刀,让他饱受煎熬,我只是他的负累,他现在心系他人,我该成全他们,所以,我就答应了。”洛昭昭麻木地说着。
那双眼睛穿过景姝,轻飘飘仿佛落到了别处,又仿佛无处可落。
景姝怔然。
洛昭昭这个反应,她从未见过。
但刚才说话的时候,她看着她的眼睛,只看到里面一片死寂,再看不到之前那灵动中藏着期盼的微光。
她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而且这是景澄自己弄灭的。
“昭昭,你真的愿意跟他解除婚约?十一年啊,真就这么算了?”景姝谨慎道。
她现在也顾不得想别的。
眼前的才是要紧事。
而且关于洛昭昭的想法,她需要问清楚。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把洛昭昭手里的东西取出来,又让蕊枝拿来伤药,一点点涂在伤口上。
洛昭昭忽然笑了。
虽然那笑容看起来稍微有些勉强。
但她还是道:“皇后娘娘之前就开玩笑似的跟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放弃了陛下,还有其他更广阔的森林在等着,我以前魔怔了,想不通,现在却忽然想通了,觉得这样挺好。”
她努力了十一年。
十一年都捂不热那块硬邦邦的石头,那再耗费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十一年,也同样没有希望。
那就算了。
这些年她在宫里,偶尔会听到宫里一些老嬷嬷说,景澄的性子像他那位英年早逝的大伯。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她也只不过是这万花丛中的一朵,也是永远都沾不了他身的那个。
而且她也知道,她的娘亲,曾经是那位殿下的仰慕者。
她的娘亲并不爱她爹爹。
只是在那位殿下死后,寻了个聊以慰藉的替代品而已。
这是孽缘。
就像她一样,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明明很早就知道这些,却假装不知。
直到刚才,景澄挑破她身上最后那层遮羞布,将丑陋又可笑的她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世人皆知她的母亲是大齐第一女将军,父亲是个商人,可实际上,在成为商人之前,她的父亲是个戏子。
下九流的戏子。
她是戏子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又要下意识地握紧双手。
好在景姝拉住了她。
那泛着药香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在她手上,也像是要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包扎好。
“想通了就好,这样也挺好的。”
景姝似没有注意到她情绪波动。
“有件事情,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阿娘离开之前,曾给我两道懿旨,第一道,便是准你主动退婚,不是他不要你,他又不好,是咱不要他了,啊?”
景姝的声音无比温柔。
像她记忆中父母的声音。
可她已经快要记不得父母的声音了,就算记得,应该也不是这样温柔和煦。
她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她只是一个错误。
“……嗯。”她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景姝得到她的答复,又继续道:“还有一道,是封你为公主的,这样你就是我们的妹妹,谁敢欺负你,我和清清一起打爆他的狗头,等你及笄以后,我们再好好给你挑个合心意的驸马,日子自在逍遥,不比在这里给人治病来得要轻松。”
说到底,洛昭昭这么努力的学习医术,都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景澄身边。
她希望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别人说出口的是“登对”,而不是“高攀”。
可现在看来,这也只是个幻想。
他从未将她放到平等的位置去看待。
所有人都看清了,只有她自己看不清。
活该受这一遭。
“都听殿下的。”洛昭昭声音沙哑,没什么精神。
景姝叹气。
她阿娘虽然不在这里,但好像已经把事情都算好了似的,那两道事先留下的懿旨,仿佛就是在等着这天。
景姝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可它还是发生了。
“好吧,我看你今天也累了,有伤得不轻,赶快收拾收拾上床休息,我看你躺下再走。”
“多谢殿下。”
洛昭昭现在就想一个提线木偶,宫女上来帮她梳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蕊枝在旁边看着都心疼,更何况是景姝。
她在房间里圆桌旁坐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床的方向,道:“对了昭昭,我原本打算去趟漠北,那里是你的故乡,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就当去散心。”
“漠……北?”
“燕州。”
严格来说,燕州应该也算是洛昭昭的伤心地。
但跟现在比起来,她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让她呆在皇宫让她伤心,还是带她回燕州更让她伤心。
“殿下去燕州,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去找个死变态。”
她要看看他究竟在悄悄弄什么幺蛾子。
“我,愿跟殿下一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明日好好收拾收拾,后日我们就出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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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旨的事,景姝没亲自去送。
从太医院离开之后,她从蕊枝那里听说那蠢弟弟做了什么混账事,当即就气笑了。
“他真这么说的?”
蕊枝低着头不敢应。
景姝顺手砸了手里的琉璃盏,“行,那就这样吧,让他自己个儿玩吧,活该他单身一辈子,狗东西!”
临走前,她让却池进宫,把那两道懿旨放在景澄案头,也没心情去关注对方有什么反应,就直接带着洛昭昭离开京城。
等景澄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京城境内,往北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