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辰来的时候只有一辆朴素的马车,但前前后后跟了十几排的人。
刘安瑜身后的人眼色都不太自然,除了几个从千夫长打拼上来的人,其他几个都是世家提拔上来的,这种刻意装出来的阵仗,他们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参见陛下。”
张公公掀开帘幕,刘奕辰的脸露出来,有些苍白和疲惫,刘安瑜率先朝刘奕辰一礼,身后副将跟着一同行礼。
刘奕辰抬手,清妩扶着刘奕辰从车上下来,刘奕辰眉头紧锁似是有些不适。
刘安瑜适时上前关怀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刘奕辰摆手,“无碍。”
刘奕辰停顿,隐忍着闭眼,众人神色各异,好似都在猜测着刘奕辰到底怎么了。
清妩笑着拍拍刘奕辰的背,“陛下想咳就咳吧,一点风寒,不至于让大家揪心。”
刘奕辰看着清妩满目柔情,果然只有清妩才会在关键时刻替他解围。
刘奕辰点点头,轻轻咳嗽两声,张公公从一旁拿来水壶清妩递上一颗药,刘奕辰吃下舒缓后,才缓缓开口道:“今年冬寒,寒气一直没走干净,好好养着就没事了。”
副将悄悄站到刘安瑜身侧,想要开口说话,但刘安瑜抬手制止,顺着刘奕辰的话道:“陛下说的是,既然陛下身子不适,不如先进帐篷里暖和些吧。”
刘奕辰点头,在清妩和张公公的搀扶下踏进帐篷。
站在人群边缘的韩明,按捺不住似的想跟着进去,景启不着痕迹的将韩明挡在门外。
韩明捏紧指头,压低声音问道:“景侍卫什么意思?”
景启面不改色道:“陛下和将军有体己话要说,韩大人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韩明含怒瞪着景启,主仆俩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他堂堂三品官员,被派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就算了,刘安瑜还架空他,这两年整个军营哪个不把他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韩明气从中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景启,抬腿间撞上刘安瑜。
刘安瑜目光淡凉,掸掸衣服上的灰,似笑非笑道:“韩大人这么着急?”
韩明后退一步,努力让表情自然道:“臣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刘安瑜眉梢微挑,眸子平静无澜,“哦?本将军竟不知韩大人有要事要越过本将军上报陛下了?”
韩明语塞,越级上报不符军中规矩,若是刘安瑜因此治他的罪的无可厚非。
韩明蹲在原地,尴尬的无所适从。
刘安瑜嗤笑一声,并不打算和韩明说太多,只淡淡道:“韩大人还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本将军手下可容不下闲人。”
韩明眉头一紧,忽的又隐隐有些喜悦,刘安瑜看在眼里,似是无意道:“今日我看陛下只带了琼妃一人,如今晋军就在陈少坡,不知韩大人夜里会不会想起被自己亲手送进宫的女儿啊。”
韩明微愣,刘奕辰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名义御驾亲征,可实则也是弃城。
韩明心里的欣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担心和愧疚,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刘安瑜见效果已到,挥挥衣袖道:“请韩大人下去休息。”
刘安瑜掀开帘子时,刘奕辰正在吃第二颗药,刘安瑜眸子一顿,又若无其事朝刘奕辰抬手一礼,“陛下安。”
刘奕辰喝下一口水靠在椅子上,清妩笑着代刘奕辰道:“大将军有礼了。”
刘安瑜并无理会清妩。
像清妩这种魅惑两代君王的人,刘安瑜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清妩眸色不变,面容上依旧挂着浅浅媚笑,饶是刘安瑜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清妩的确有倾城之姿。
但在刘安瑜眼里,也不过一张皮囊罢了,岁月荏苒人老珠黄,也不知刘奕辰还会不会待她如今日这般。
只是,刘安瑜觉得刘奕辰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因为刘奕辰刚一缓过气,第一句话便是:“明日攻打沿疆。”
刘安瑜身侧副将有些按捺不住,沿疆僵持两年,好不容易安抚住军心,此时贸然下军令,岂不是又要慌乱。
凌朝早已丢失最佳进攻时机了。
刘安瑜赶在副将挪动脚步时便已经开口了,“陛下,此时不宜出战。”
刘奕辰眸子微眯,虽然严重已没了往日深邃,但气势还是在的。
“朕让你攻打沿疆两年,你不仅没有完成,还要劝朕不要出战吗?”
刘奕辰说完捂住嘴咳嗽几声。
清妩轻轻拍着刘奕辰的背,时不时柔声关怀两句,刘安瑜静静看着,清妩目光扫过来时,刘安瑜又低头。
刘奕辰这次咳嗽了很久很久,清妩始终面带微笑,屋内站着的人都有些不解。
清妩笑着解释,“陛下寒气入体激动了就会这样,可陛下依旧念着守在沿疆的将士们,不辞辛劳赶在大年初一到达,大家可要体谅陛下的不易。”
屋内噤声,没人说话,也没人想说话。
刘奕辰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指着刘安瑜说不出话,看着底下各个如同木头一般的人,刘奕辰第一次心慌了。
刘奕辰握紧清妩的手腕,咳嗽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可他还是盯着清妩。
清妩淡淡笑着,朱唇轻启安慰道:“陛下一时激动,还是多喝些水吧。”
清妩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包,放到刘奕辰鼻子下,“陛下慢慢呼吸,别急。”
刘奕辰深一口浅一口汲取香囊中香味,片刻刘奕辰靠在椅子上熟睡。
清妩像是家常便饭般朝张公公招招手,上来两个侍卫架着刘奕辰朝屏风后的床上去。
清妩擦擦手看向刘安瑜,四目相对,有种暗自博弈的感觉。
刘安瑜朝景启看了一眼,景启带着其余人出了帐篷,屋子里只有刘安瑜和清妩两人。
清妩道:“大将军明日按着陛下说的去办就好。”
刘安瑜蹙眉,“万千将士的性命我得负责。”
清妩轻笑一声,清脆的声音如寒冬山涧清泉般清冽入耳,很舒服也很诱人。
刘安瑜不由地正视清妩,明明浑身沾染尘俗,却为何一身清明,始终不像被烟尘沾染的模样。
清妩收起笑,淡淡道:“大将军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但我想要什么大将军不清楚,大将军最好按着陛下的意思来,否则我们谁都不会全身而退。”
是警告也是博弈。
刘安瑜垂眸淡淡点头,将一包药扔到桌子上,转身出了帐篷。
清妩拿起药包,盯着出神许久,而后端了两杯水,药粉各放了半包。
清妩端着水走向屏风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打到刘奕辰脸上,好像没那么英俊了。
但是清妩觉得刘奕辰长的还是英俊,反正在她心里是好看的。
“陛下。”
清妩趴在刘奕辰枕边轻轻唤着,刘奕辰眼皮动了两下睁开,看向枕边人露出一丝微笑。
“我醒了。”
清妩点头,闭着眼靠在刘奕辰的肩窝,他说过,只要她唤他,他就一定会应。
清妩靠了一会起身拿起床边的水杯,递给刘奕辰一杯道:“妾这几日也有点风寒,这药妾也分一杯吧。”
刘奕辰笑着接过仰头喝下,握住清妩的手,“你喝点姜汤去去寒,肚子有了不能乱喝药。”
清妩手摸上肚子,三个月了,已经稳了,可是刘奕辰还是不放心。
“妾看过了,里面只是些驱寒的,没有药性,妾今日冻了一日,得去去寒。”
清妩将刘奕辰手拉过来放到肚子上,“要不它该生病了。”
刘奕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好好好。”
清妩仰头喝下,有点酸涩辛辣,很像姜汤的味道。
“大将军说明日就出兵,陛下可安心了。”
刘奕辰面色辨不清情绪,刘安瑜总是不能信的,可他除了刘安瑜还有谁能用呢。
刘奕辰点点头,“数四弟最忠心了。”
清妩掩面打了个哈欠,靠到刘奕辰肩上嘟囔道:“妾这几日身子乏的很,陛下要不陪妾再睡会吧。”
刘奕辰替清妩放好枕头,扶着清妩缓缓躺下,捏好被角后两人闭上眼。
阳光映在两人面上,安静又美好。
云幽山上,孟若苏今下午坐在秋千上看江拂处理政事,整整一下午,孟若苏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江拂写完最后一笔后长呼出一口气,看向身后梳妆台前的孟若苏,笑道:“不害羞了?”
孟若苏瞥了江拂一眼,凉凉道:“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除了没那啥,还有什么区别吗?”
江拂眉头一挑,孟若苏说的不无道理。
“那今晚一起睡吧。”
某人很得寸进尺。
孟若苏没好气的将手里的梳子丢出去,“滚回自己屋子。”
蹬鼻子上脸,江拂屡试不爽。
梳子被江拂安安稳稳的放回梳妆台,起身紧紧跟着孟若苏的步伐,不依不饶道:“一起嘛。”
珠帘轻轻碰撞,应和着两人的嬉笑声,沉衣默默收起密折,封好后递给暗卫。
暗卫身影刚消失,景启的脸就出现了,沉衣下意识抽剑袭出,景启连着后退两步,两人落在铺满积雪的院子里。
天色很暗,借着皎皎月光,沉衣看清景启面容。
“你怎么来了?”沉衣面色很不好。
景启方才微微的吃惊此时已消失不见,对于江拂还活着这件事,刘安瑜有意料到,只是没想到是真的。
景启很心疼刘安瑜。
景启收剑朝沉衣抱拳,“我是来找孟姑娘的。”
沉衣分毫不退,只道:“主母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景启道:“这件事很重要,我无意撞到江公子,若是你不放心,断我舌头也可,但今日孟姑娘我一定要见。”
沉衣依旧不动,景启不可信,刘安瑜更不可信。
两人正在院子里僵持难下时,门框轻动,阿五的声音传来:“姑娘和公子还醒着。”
沉衣收剑不情不愿的让开一条路,景启从旁走过。
阿五等景启进去后,从屋内出来道:“怕什么,公子和姑娘在一起,景启看到应该更难受才是。”
沉衣想了一下,阿五说的很有道理,都同床共枕了,就算刘安瑜还有什么心思都无济于事了。
沉衣觉得江拂应该趁早娶了孟若苏才是,不然无名五分总是有些危险。
应习坐在房梁上看着两人说话,等了一会耐不住性子跳下来走向阿五,将披风解下来披到阿五身上,“姑娘唤你呢。”
阿五点头,小跑着掀开帘子进去。
应习给了沉衣一个只有男人才能看懂的眼神,沉衣很无辜。
沉灵提着食盒站在沉衣身后,沉衣一回头看到沉灵吓了一跳,又结结巴巴道:“沉灵姐姐。”
沉灵盯着屋门,半响道:“你喜欢阿五姑娘?”
沉衣连连摇头加摇手,“没有没有。”
沉灵道:“那为何应习对你那么大敌意?”
沉衣面上有些无奈,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习为何会对他这么大敌意,他明明对阿五没什么别的想法。
沉衣扯扯嘴角,“我也不知道。”
沉灵点头,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沉衣,“这是夜宵,吃了好守夜。”
沉衣拿着食盒有些摸不着头脑,叫住沉灵道:“沉灵姐姐是相信我的?”
沉灵没有回头,脚步顿了一下就走了,“你说没有我便信。”
两排小巧脚印沿着沉灵离去的方向整整齐齐的延伸,沉灵步伐不紧不慢,背影没(mo)在黑夜中平静俺容,沉衣又失神了。
屋内,烧了一天灯笼让屋子里暖暖和和的,景启穿的比较厚,刚进去一会后背就渗出汗水。
孟若苏和江拂并排坐在桌子后,孟若苏的长发顺着肩头柔顺落下,有几股还搭在江拂怀里。
景启垂下眸子不去看,抬手轻轻一礼,“孟姑娘。”
孟若苏扫了一眼景启,打哈欠道:“刘安瑜有什么事。”
景启将信递上,孟若苏伸手接过,三两下拆开信,江拂身子微微侧倾,跟着孟若苏扫过信上的字。
江拂看完后微微蹙眉道:“还是让他逃了。”
孟若苏侧头,看了一眼江拂后,心下了然,“刘奕辰哪有那么好对付。”
江拂手扶着下巴,“那倒也是,没能一次杀了他,可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