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灵姐姐……”沉衣看着面前微微笑着的女子，心底有些发怵。
沉灵一身素白广袖梅烟长裙，连斗篷都是雪白雪白的，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白的发亮。
沉灵朝沉衣微微点头，目光在沉衣面上转了一圈后道：“沉稳多了。”
沉衣用手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沉灵姐姐更好看了。”
沉灵垂目笑着，见江拂从屋内出来，上前一步恭敬道：“属下沉灵见过主子。”
江拂掩面咳嗽一声，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沉衣，“起来吧。”
沉灵缓缓起身，见江拂脸色苍白，关切道：“公子可需要属下诊治一番？”
沉灵在云楼中司掌事一职，但其主攻医术，这几年一直替江拂到处寻药材，舒颜能顺利制出治疗江拂旧伤的药，这其中也有不少沉灵的功劳。
“不急。”江拂缓缓道：“先让沉衣带你去休息。”
突然被点名的沉衣有些懵，他哪知道沉封给沉灵安排的住处在哪里。
沉衣抬眸看向自家公子，只见江拂目光平平，沉衣蓦然想起自己威胁自家公子的这些日子。
江拂微微一笑道：“沉衣说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
沉衣毛骨悚然，眼神求饶着，江拂恍若未见，“不如你先和他聊聊。”
沉灵略微错愕，回头看向一脸生无可恋的沉衣，算是明白几分，朝江拂福福身子，“是，公子。”
江拂这几日歇在清浮城，沿疆月明笼罩的小城，江拂总算在腊月里赶到沿疆边境了。
清浮城晚里清清冷冷的，沉灵出来在街上找药铺准备常需药材。
身后不远处一个脑袋躲来躲去，沉灵忍不住了，顿住脚步回身凉凉道：“你要跟着就出来。”
身后那个影子有些犹豫，沉灵耐住性子等了会，影子畏畏缩缩的走出来，“沉灵姐姐。”
沉灵呼出一口气，“你跟着我做什么？”
沉衣小声道：“清浮城夜里街上没人，公子让我出来跟着你。”
江拂会这样说？沉灵表示不信。
以她的武功，怎么会让江拂担心，担心担心沉衣还不错。
沉灵转身继续往前走，“你不要乱跑，我觉得这里不太对。”
沉衣闻言即刻眯着眸子到处看，沉灵偏头看了一眼，笑着道：“别看了，刚才那几个人早走了。”
沉衣“哦”了一声，快两步走到沉灵前方，在路口张望片刻转身道：“这里没有药铺……”
沉灵已经推开路边一扇门进去了。
沉衣的话就这样淹没在无边黑夜中，除了瑟瑟冷风，没有任何回应。
沉衣叹了口气，倒是习以为常了，小跑着追上去，原本漆黑的屋子里已经点亮一株微亮烛火。
沉衣进门时，沉灵正半蹲着，一手扶着一个小孩子的背，一手搭在小孩子的手腕上。
半边暗黄的光打在沉灵面上，目如秋水平和温宜，唇如淡梅沁人心脾。
沉衣看呆了眼，好像沉灵姐姐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沉衣。”
沉衣没应声。
“沉衣。”
沉灵见沉衣不回话，偏头看向门口。
沉衣的鼻尖脸颊泛红，正痴痴的盯着她，沉灵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慌了一秒，而后轻声提醒道：“沉衣，别发愣。”
清清凉凉的声音打在沉衣心上，激起圈圈涟漪，沉衣眨眨眼回神，脑子里还是乱的，但还是快两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沉灵朝自己衣袖示意，“帮我把银针拿出来。”
沉灵两只手都在扶着这个小孩子，已经腾不出手拿东西了。
沉衣条件反射伸手，手触及沉灵的手腕时刷的缩回来，猛地起身，有些局促不安道：“我帮你扶她，你自己拿吧。”
沉灵抬眸看向目光躲闪的沉衣，又解释道：“我两只手按着她的穴道，若是松手可能会气血不通。”
沉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而后蹲下身子手颤颤巍巍的伸向沉灵，就感觉好像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别怕，闭着眼睛睡一会就好了。”
沉灵轻声安慰着面色青紫，甚至还有些害怕的小女孩儿。
沉衣好不容易在沉灵衣袖中摸到针包，等拿出来时额头已渗出汗水。
这比江拂每次罚他去暗室罚戒还要痛苦。
“沉灵姐姐，找到了。”
沉衣双手将针包递过去，沉灵仔细观察着小女孩的面容，“你抽出最细的那根，刺到我右手按着的地方。”
“啊？”
沉衣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啊，万一刺错了。
沉灵柔声安慰道：“你别怕，这根针很细的，你轻轻刺就好了。”
沉衣犹豫着蹲下，看向小女孩清澈无暇的眼睛时，沉衣慌了。
沉灵目光紧紧跟随着沉衣，依旧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别怕。”
沉衣深吸一口气，压住指尖传来的微微颤抖，比划着沉灵手按着的地方，从一旁沉灵留下的缝隙中刺进去。
小女孩眉毛一皱，嘴向下一瘪，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哭。
但嘴张开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旁站着的中年妇女有些焦急，黑白交错的额前发下，遮掩住布满皱纹的额头，此时蹙在一起远远看像是一张网。
沉衣起身安慰道：“大娘你别担心，我姐姐很厉害的。”
被称作大娘的妇女微愣，面上闪过一丝暗淡，片刻又像是寻常般的回道：“她这样一直不哭，我只能听到她进气儿声，听不到出气声，我每日都要用手掏她喉间痰淤，不过几日，喉咙痛的连牛乳都喝不下去，不掏她没法吸气，她才不过六岁啊。”
中年妇女说着说着便掩面哭泣起来，原本还算坚强的女子，此刻颓老的像被卸了骨头，只留下一张皮苦苦撑着。
小女孩看到自己母亲这样，挣扎着咿咿呀呀，沉灵正在施针，只能停下来安抚小姑娘。
“这位姐姐，孩子有些不安，你先别哭了，我有办法治的。”
沉灵放下银针回头看向中年妇女，声音还是那般轻轻柔柔的，让人听了不仅舒服，还莫名的信任她。
中年妇女转身抹掉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拿出一旁的拨浪鼓，蹲到小女孩身边唱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
“清清月色明，皎皎故人心，同沐青碧色，千里共相念。”
小女孩在中年妇女一声又一声的哼唱中安静下来，沉灵这边重新拿起银针。
第二针落到小女孩胸部，落针瞬间，小女孩挣扎起来，比刚才更甚，嘴里大口大口的吸气，感觉就要背过气去。
中年妇女眼泪再次涌出来，抓住沉灵要落针的手，“姑娘，不能再试了，我怕孩子扛不住啊。”
沉灵眼中有不忍，但还是道：“姐姐你相信我，若是有任何差错，我愿偿命。”
沉衣吃惊，这承诺代价可太大了，沉衣上前一小步仔细看着小女孩，怎么看都像是快不行了。
沉衣斟酌着开口道：“沉灵姐姐，要不我们……”
沉灵打断沉衣，“我可以救她，以前我也救下过你。”
沉衣沉默，也是，当初他不也是快嗝屁了，沉灵照样救下了他。
沉衣念及此，心里的不安稍稍平稳，站在一旁静等沉灵妙手回春。
一柱香过去了，小女孩吸气的声音越来越小，中年妇女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却还是忍住站在原地。
可能在别人眼里，她是个不负责的母亲，竟然将自己女儿的姓名交由一个陌生人。
可是她除了赌一把还能怎样？
孩子爹跑了，她为了治孩子的病，家里值钱的都当了，连她都是日日在外奔波，她才不到三十啊，可她面容以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反正都是死路，不过早晚而已。
中年妇女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沉衣有些不忍，从一旁找了个茶杯倒了一杯水递给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伸手接过，眼泪如泄洪似的铺满整张脸。
沉灵忽的呼出一口气，不是无力的声音，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那种，沉衣跟着露出笑容。
妥了。
沉灵刺下最后一针，小女孩忽的急促喘息起来，沉灵朝沉衣招招手，“过来帮我扶着她。”
沉衣赶紧上前抓住小女孩的一只胳膊，沉灵将小女孩身子前倾，伸手在小女孩后背不轻不重的拍着。
小女孩急喘两下吐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又吐出好多混沌状的粘稠东西。
清脆的一声哭泣，中年妇女跟着大声哭泣。
周围三三俩俩的亮起灯，隔壁大婶披着外衣跑到门口惊喜道：“妮妮能哭了？”
紧接着另一个脑袋冒出来了，是隔壁卖包子家的小儿子，看起来好像才七八岁，“妮妮！”
隔壁卖包子的夫妻俩和这位中年妇女关系不错，每每都会让自家儿子带小女孩玩。
小男孩的母亲穿戴好进来，端了一碗热粥过来，“好了就好，刚听到妮妮哭的声音，我先去热了点粥，喝口暖暖身子吧。”
沉灵一一撤走妮妮身上的银针，喘了口气将一瓶药丸递给中年妇女，“她这不是大病，只是过往风寒没有医好严重了，对大人来讲喝点药就好了，但小姑娘年纪太小，所以才会越来越严重。”
中年妇女双手接过药瓶，就要跪下给沉灵磕头，沉灵握住中年妇女的胳膊，面上微微笑着，中年妇女却是再也跪不下去了。
中年妇女由此对沉灵的感激变成了敬仰。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沉灵依旧笑着点点头，客气又不至于疏离，“这药一日给小姑娘吃一颗就好了，然后再去抓两副温润化寒的药给她吃着，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中年妇女连连点头。
沉衣思量了一下，从腰间取下钱袋递给中年妇女，“这里面的银子你拿去用吧，给小姑娘开点好药。”
中年妇女推拒道：“原本是我该给两位酬金的，怎么好意思反倒再拿你们的钱。”
沉灵说：“那就请姐姐明日来苓清苑做一桌拿手好菜吧，我家公子刚好没有吃过这里的特色。”
沉衣借此将钱塞进中年妇女手里，“酬劳。”
中年妇女一顿，紧接着流着泪笑了，中年妇女双手捂紧钱袋，她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善事才能遇到这么好的人。
“玉娘谢过恩人。”
玉娘重重的朝沉灵沉衣倾身一礼。
站在妮妮身边的小男孩从兜里掏出一颗栗子糖放到沉灵的手上，“谢谢姐姐救妮妮。”
沉灵抬手摸摸小男孩的脑袋，擦干净自己的银针后起身朝外去，中年妇女将他们送到路口才止步。
沉灵侧身朝中年妇女轻轻颔首，沉衣从中年妇女手中接过灯笼，率先走在沉灵斜前方。
暖黄色的光将两个人罩在一起，比起耳边刮过的凌冽寒风，沉衣觉得温温和和的，好不一个柔字了得。
沉灵一路安安静静的走路，沉衣不搭话，她也不主动搭话。
沉衣讲到最后没话讲了时，整个街上静的都像能听到呼吸声了。
沉衣小心翼翼偏头看向沉灵，淡淡梅子色的唇脂让沉灵整个人神秘又妩媚。
撇开沉灵沉寂的眼神，沉衣觉得沉灵像个沉稳的世家小姐。
“诶！”沉衣忽的反应过来，“沉灵姐姐，公子明日万一不喜玉娘去做饭怎么办？”
毕竟江拂心心念念的想要赶去云幽山，要是知道他们两个擅作主张请人去做饭，只怕他又要受罚了。
沉衣有点发愁。
沉灵清清淡淡道：“听闻主母也在这里，明日玉娘做好放进食盒里带着不就好了。”
沉衣一拍大腿，这倒也是，江拂以前为了让孟若苏吃到热乎饭，专门遣人去做了好几个保温的食盒，明日刚好排上用场。
“还是沉灵姐姐聪明。”
沉灵淡淡笑了下，也没接话，沉衣又沉默了，街上再次安静，沉灵顿住脚步道：“前方有个药铺，去敲门吧。”
沉衣点头，朝前跑了两步又回来将灯笼塞给沉灵，“街上黑，你拿好。”
“你拿着，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沉灵是觉得自己以前在黑树林跑的多了早就不怕了，但沉衣以前进树林的种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