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来到宫义院子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苦涩药汁味。
他没有停顿,直接走了进去,见到圣女和陶夭夭各坐于床榻左右,脸上尽是浓浓的担忧,形容憔悴。
“宫义状况如何?”扶笙走过去,垂眸看了看圣女。
圣女无力摇头,“很不好。”
扶笙沉吟片刻,又问:“既然很不好,那圣女可有办法为他取蛊?”
“这”圣女神色间露出几分犹豫来。
“圣女若是有何为难的地方,只管说出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办到。”
“不瞒公子说。”圣女微蹙眉头,“虽然苗疆王在死前留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生平做下的罪孽,但洵儿还没有真正面世,没有人知道他是当年世子邱启贤的亲生儿子,而我如今的身份仍旧是圣女,常常出宫已经引得朝中大臣生疑,此次取蛊,时间漫长,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没外人打扰的地方,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
陶夭夭一听,顿时慌了神,白着小脸,“伯母,你说什么?为他取蛊竟然要这么长时间?”
圣女颔首,叹气道:“这东西跟在他体内十多年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取出来的,我能控蛊,但很少为人取蛊,更何况是潜伏在体内这么长时间而且曾经发作过多次的蛊虫,它可比想象中有难度多了,稍有不慎便会要了洵儿的命。”
陶夭夭脸色一下比一下白,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扶笙立即明白了圣女的意思,直接道:“圣女大可不必担忧,你若是想离开王宫,我会让贺兰洵有机会见到王后和世子,并帮你想办法名正言顺离开,至于你要在什么地方取蛊”
扶笙话还没有说完,陶夭夭忙接过去,眸光灼灼望着圣女,“伯母,能不能去燕京再取蛊?”
陶夭夭是女侯,她只有供奉,没有参政权,私自离开燕京也不需要向女帝报备,但她背后还有整个陶氏家族,别的先不说,就光是老夫人那边,恐怕如今早就担心不已派人四下寻找了,虽然她当初来苗疆的时候派了自己的婢女回上庸郡通知,但保不齐老夫人还是会日夜担忧,老夫人纵然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年岁已高,她这个做孙女的,不能再生出事让她老人家担心伤了身子。
想到此处,陶夭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一次看向圣女,道:“伯母,我在京郊有一套宅子,那地方绝对不会有人前去打扰,若是您同意的话,就让宫义回去取蛊。”
圣女虽然不明白陶夭夭为什么坚持要回燕京,但她为人母,考虑到了陶夭夭一个未出阁姑娘的清誉,婉拒道:“姑娘,你出来这么久,想必家里人早就担心了,也该是时候回去,至于宫义这边,你就放心吧,都交给我,等他痊愈了,我一定会带着他来燕京找你,若是若是到那时你们还有缘分,那又再说。”
陶夭夭何尝不明白圣女这番话的用意,倏地一下便红了眼眶,拉着圣女的双手,“伯母,宫义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身边需要有人照顾,求您不要赶我离开。”
圣女其实并不讨厌陶夭夭,相反的,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还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尤其是喜欢她对自己儿子的细心和无微不至,可是,陶夭夭乃堂堂大燕第一女侯,洵儿如今不过只是个白衣,陶氏可是大家族,光是身份上就门不当户不对,能不能赞成这桩姻缘还很难说。
再者,洵儿和陶姑娘还没有任何婚约在身,陶姑娘这样整天待在他身边,传出去会影响姑娘家的清誉。
圣女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妥。
陶夭夭看出了圣女澄澈眸光里快速划过的一抹犹豫,她握紧了圣女的双手,面色焦灼,“伯母,若是您有什么顾虑,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只希望你不要赶我离开,宫义这个时候不能没有人在身边照顾。”
扶笙见状,默然了一下,道:“既然圣女的担忧是陶姑娘的清誉,那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派人护送你们回燕京,直接去我燕京的别庄里疗养,那地方有女婢精心伺候,不用顾及诸多不利因素,这样一来,既不影响陶姑娘的声誉,陶姑娘也可以偶尔过去看看宫义,那是我的地盘,以你的身份过去,不会引人非议。”
陶夭夭也觉得此法甚好,连连点头,复又看向圣女。
圣女咬了咬唇角。
这时,床榻上的宫义悠悠转醒,他在梦中听到了刚才几人的谈话,醒来时正对上圣女欣喜的面容,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宫义道:“娘,你不要赶夭夭走,我不准她离开,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宫义声音戛然而止。
他何尝不明白自己与陶夭夭的身份悬殊,可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便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遭到家族反对到最后不得不被迫分离,他偏不重蹈古人覆辙,若是因为身份关系便将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隔开来,那不能说是家族原因,更不能说是被迫的,只能说明两个人爱得不够深。
的确,宫义承认他如今并没有一官半职,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努力。
只要他能好起来,这天下等着他去努力的机会多了去了。
从锦褥里伸出手来轻轻拉着陶夭夭的手掌,宫义深情凝望着她,问:“夭夭,你会因为我如今缠绵病榻且毫无建树而弃了我吗?”
陶夭夭原本红着眼眶,正是伤心之时,蓦然听到宫义这么发问,忽觉好笑,噗嗤笑出声来,睨他一眼,“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难道还看不懂我的心意?若是在意你的身份,我为何要长途跋涉跟着你来这种地方?”
来到苗疆以后,陶夭夭水土不服,刚开始那几天整天病怏怏的,若非私下里去找荀久讨了药方,她如今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无论是在这边的水土不服,还是去往终冥山被毒虫咬到,这些,她从来都不觉得苦,只要有宫义的地方,哪里都是美好的天堂。
宫义唇角弯出一抹笑,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眸光坚定,“那好,你一定要等我。”
“嗯,我等你。”陶夭夭眼里含着泪花,亲眼看着他再一次昏迷过去。
这件事最终的商议结果便是圣女、宫义、陶夭夭三人直接回燕京将宫义带去扶笙的别庄取蛊疗伤。
离开之前,扶笙让圣女带着宫义入宫去见已经成了王太后的苏蔓芙。
苏蔓芙对于这个孩子深感愧疚,让新王颁发诏书澄清宫义是贺兰洵的真相,且正名邱洵,封为“夏陵君”,并特赦圣女出宫与儿团聚。
纵然有了这层身份,扶笙仍觉得这次让宫义单独去终冥山并因此强行解开封印引发蛊毒事件让他深感愧疚。
将三人送走以后,扶笙立即休书一封传回燕京,请旨封宫义为皇廷一品护国大将军。
*
送走了宫义、陶夭夭和圣女,如今还留在苗疆的便只剩下荀久、扶笙、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
这边的事情已经就绪,一行人准备出发,扶笙和荀久要去蜀国参加羽义和阿紫的大婚,又想到距离郁银宸发作的日子越来越近,扶笙只好将五种材料交到澹台惜颜手里,凝重道:“娘,您和外公以及璇玑阁主先带着这五种材料去往岷国九重宫,如若郁银宸发作的时候我们没能赶到,那你们务必要协助梵胤,利用九重宫的无坚不摧将扶言之控制住,千万别放他出来。”
澹台惜颜拍拍扶笙的肩膀,“臭小子,你就放心和久丫头去蜀国吧,我和你外公以及阁主都会尽力而为,定不叫你失望的。”
扶笙放心地点了头,又道:“六种材料如今还差季黎明手里的潘龙珠,我已经传信回去了,相信他收到信就会立即带着东西赶来的,你们到达九重宫以后,若是梵胤有办法先开始动手铸造,那就让他抓紧时间,若是不能,那就等着我们带着潘龙珠回去再说。”
澹台惜颜颔首,“你放心,这件事儿啊,就包在你娘我身上。”
扶笙自然是放心的,微微一笑。
商榷好以后,几人第二天就分道扬镳。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去码头乘船绕道岷国。
荀久和扶笙则坐了马车去往蜀国方向。
这一次,踏月没有再藏在暗处,而是以护卫的身份骑在马背上跟在马车后面。
踏月一直以为,王妃是不喜欢自己的,但这一次居然要带着她去参加新蜀王的大婚,这让踏月受宠若惊,一路上心中雀跃,不敢上前来多说一句话,就怕惹怒王妃一个不高兴改了主意不让她去了。
*
开春积雪融化,道路解冻,一路畅通无阻,三人于两天半以后到达蜀国。
为免身份暴露,羽义不敢大张旗鼓自己前来迎接,只好派了礼官在都城门口等着。
马车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停下了,外面传来礼官谦和有礼的声音,“下官恭迎殿下。”
扶笙掀开车窗锦帘一角,挑眉看着外面的人,“你是蜀国的礼官?”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听到扶笙这般发问,顿时心底一颤,忙垂下头,“回殿下,下官正是!”
早在秦王到来之前,礼官便收到了君上的密旨让他过来接人,然而秦王的身份只告诉他一个人,并再三嘱咐他不能透露半分。
礼官听闻秦王即将到来,紧张得一夜没睡好,秦王的名声,六大诸侯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礼官的认知中,秦王生性暴戾,为人冷清,手段铁血,礼官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引来杀身之祸。
然,刚才听到扶笙这般问话,礼官心中甚为忐忑,不知道秦王这是何意。
扶笙见他身子瑟瑟发抖,也没多说什么,慢慢放下帘子,问:“大典什么时候开始?”
礼官颤颤巍巍道:“明日寅时开始。”
荀久唏嘘,“这么早,只怕新娘子都还没睡醒吧!”
扶笙含笑看着她,“封后与一般的大婚不一样,繁文缛节少不了,寅时开始应算是早的了。”
荀久托着下巴,“幸好不是我,否则要让我寅时就爬起来大婚,那我还不如不嫁了。”
扶笙闻言,颇有些忍俊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就是懒!”
荀久撇撇嘴,“我又没说错,繁文缛节什么的,能累死个人,若是成个婚这么麻烦,那还不如一个人过得了。”
外面礼官恨不得将耳朵卷过来装作没听见。
扶笙低笑,示意车夫,“进城!”
“等一下!”荀久突然唤住车夫。
扶笙不解。
荀久弯腰,从座椅下面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块粉色面纱,掀开帘子递给外面骑在马背上的踏月,扬眉一笑,“你这个‘惊喜’可不能提前让人看到了,否则到时候便不好玩了。”
礼官觉得秦王妃这句话有些古怪,抬起头,还没看清马背上的人长什么样,踏月已经快速戴好了面纱,唯余一双与阿紫有着九分相像的眼睛露在外面。
礼官看了一眼,顿时心中震惊,暗忖这不是即将与君上大婚的王后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想了想,礼官又甩甩脑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王后这个时辰可还待在驿馆待嫁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马车进城以后,荀久对着外面吩咐:“先去阿紫所在的驿馆,不进王城。”
“这”礼官左右为难,君上可是吩咐了,若是秦王殿下来了,一定要带着他们入宫觐见,如今秦王妃这般吩咐,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现场沉寂了片刻,这才传来扶笙幽凉的声音,“就按照夫人吩咐的办,先去驿馆。”
礼官不敢忤逆,立即吩咐车夫朝着驿馆方向走。
半个时辰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驿馆。
此时的驿馆,无论是廊檐下还是花树上,全都披挂了道道红绸,放眼看去,一片喜色。
苏简才刚刚继位不久,他突然要立阿紫为后,而阿紫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所以只能从驿馆出嫁。
荀久慢慢走下马车,看着周围一片艳丽的红,不由自主想起当初她与扶笙大婚的时候,这个男人为她铺设了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宴,火焰广场当着六国来使的面在女帝面前证婚,再加上夜间的满城烟火,一时轰动天下。那一日,整个大燕百姓都知道荀久成为了秦王扶笙的女人。
如今再看着这样的喜红色,荀久一时感慨良多。
扶笙见她发呆,偏头看过来,面色含笑,“想什么呢?”
荀久挑眉,“我在想,当新娘子的感觉。”
扶笙凝她一眼,“你不是已经感受过了?”
“那不一样。”荀久笑,“我那种,是王妃大婚,阿紫这种时王后大婚,自然是不一样的。”
扶笙眸光微漾,“你想当王后?”
“不是。”荀久摇头,“当王后要操心很多事,我才没这么多精力。”
扶笙拉过她的手,“那你感慨什么?想再大婚一次?”
荀久笑答:“有这种想法。”
扶笙知道她在开玩笑,也不黑脸,笑着回应,“若是你愿意,每天穿上新娘礼服,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荀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隐藏意思,她可是还深刻记得大婚之夜他是如何折腾得她第二日起不来床没去给婆母和外公敬茶的。
嘴角一抽,荀久忙道:“看你说的,你不介意,我介意,总行了吧?”
扶笙侧目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
再不多话,两人抬步进了驿馆。
彼时,阿紫正在房里试婚服,蓦然听到外面有人求见,她愣了一瞬,转身问宫女,“什么人要见我?”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阿紫犹豫了片刻,带着几分警惕走出来,一眼看见月门处站着的荀久和扶笙,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忙飞奔过去,一脸惊喜地看着荀久,“殿下,王妃,你们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荀久仔细端详着阿紫,面色不悦,“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消瘦了这么多,看来羽义对你不好。”
阿紫掩唇笑,“王妃您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莫非,也是殿下对你不好?”
荀久一副“正是如此”的眼神睨向旁边的扶笙。
扶笙面不改色,清清嗓子,看向阿紫:“别瞎说!”
阿紫收了笑,赶紧将两人带到客厅就坐,宫女们立即过来奉茶,进门之前,荀久便与阿紫打过招呼,说这一次过来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因此,阿紫再不敢随意称呼二人,当着宫女们的面,只唤“公子”和“夫人”。
宫女退下以后,阿紫才开口,“想不到竟然能在蜀国见到你们,简直是太意外了。”
荀久有些疑惑,“苏简没告诉你吗?我们之前一直是在苗疆的,苗疆距离蜀国近,也容易收到消息,还是他亲自给我们发的喜帖,这不,我们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阿紫满脸讶异,“呀,苏简这个没良心的,他竟然没跟我说,等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荀久连连摆手,“你快别数落他了,人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赢一场胜仗肃清局势并且说服朝野上下立你为后,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必是近段时间政务繁忙,再加上准备大婚,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要我看来,这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阿紫这才平复下来,心中也觉得苏简这段时间却是过分劳累,自己若是再因为这种事而责怪他,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敛去思绪,阿紫抬眸,就看到一直站在荀久旁侧的踏月,对方似有所感,同样看过来,阿紫只觉得那双眼睛甚为熟悉,却又猜不出来是何人,疑惑地看向荀久,“这位是?”
阿紫和踏月从前跟在郁银宸身边的时候同为左右两位护法,但实际上,这两个人并没有正式见过面,踏月倒是暗中见过阿紫好几次,然而阿紫只知道郁银宸身边除了自己这个左护法之外还有个后护法名为踏月,但一直没有见过她本人。
所以,此时此刻,阿紫会觉得踏月的双眸熟悉是源于她每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而并非从前就认识踏月。
荀久听她一问,面上顿时划过一抹狡黠之色,挑眉笑问:“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阿紫又盯着对方看了看,仍是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样一号人物。
摇摇头,阿紫颓然道:“我还是猜不出来。”
荀久也不打算再绕弯子,吩咐踏月,“把面纱摘了吧!”
踏月应声,缓缓摘了面纱。
见到踏月真容的那一瞬,阿紫手指一颤,茶杯直接摔落到地上碎成数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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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木游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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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他作陪,她永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