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看诊队伍,排场很大。
姑娘们浩浩荡荡地来,衣衫不整地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最前方白衣翩然的丞相大人道貌岸然,非礼了她们。
实际上,人潮太过拥挤,不小心扯到头发碰到胸撕了衣襟是很正常的事。
荀久与扶笙并排坐在房顶,托腮看了半晌,才突然觉得腹中饥饿。
“遭了!”荀久惊呼。
扶笙侧目望过来。
荀久讪讪道:“姜易初没吃饭,你说待会儿他会不会饿得晕过去,然后被这群饿狼给糟蹋了?”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有点多。”扶笙幽幽目光望向底下姜易初身旁堆成山的礼物。
“也对。”荀久反应过来,笑道:“既然饿不到他,那也不能饿了我,走吧,请我出去吃饭,我这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想在里面吃饭,恐怕不会轻易得安生。”
“想吃什么?”扶笙站起来,替她理了理衣襟。
荀久低声嘟囔:“让你做给我吃你又不做,小气鬼!”
扶笙听见了,手上动作一顿,挑眉望着她:“只要你敢吃,我为何不做?”
神情一凛,荀久讪笑两声:“那还是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若真跟他去了秦王府,指不定菜还没吃上她就先被他吃了!
荀久撇撇嘴,她目前还有一堆事儿没做,暂时没有那种想法。
想了想,她道:“上一次在天地楼,我记得当时点了一道‘百鸟归巢’,这道菜还不错,要不然我们现在去试试?”
“嗯。”扶笙应了,再度拦住她的纤腰飘身跃下房顶,稳稳落在地面上。
偏头就见荀久垂首,嘴里低声嘀咕,“咦……好奇怪。”
“怎么了?”他问。
荀久皱了皱眉,道:“我记得我以前恐高的,怎么现在从高空飞下来都没事儿了?”
扶笙静了片刻,表情有些愕然,“恐高?”
“是啊。”荀久点点头,“你还记得我当初在秦王府被角义坑了一把挂在树上扛去玉笙居告状的那件事吗?”
扶笙眨眨眼,不置可否。
“那个时候,我连挂在树上看下面都会晕眩,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像飘在大海里一样起起伏伏,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好想也没有以前那么恐高了,至少站在高处的时候看下面不会再有晕眩的感觉。”
扶笙默了一瞬,“你可能是饿得太久,过度了。”
荀久:“……”她刚刚有在开玩笑么?为什么他的回答听起来那么敷衍?虽然扶笙的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
“好吧!”荀久吐出两个字,算是勉强承认了他这个极其敷衍的说法。
不再说话,扶笙拉着她的手,绕过人群,往他之前出来的那个拐角而去。
今日赶车的是商义,他难得的一脸凝重,见到二人走过来,目光现在荀久身上停顿一瞬,随即看向扶笙,“殿下……”
商义性子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扶笙甫一听到他微沉的声音,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何事?”他问。
商义不着痕迹地看了荀久一眼,抿唇道:“刚刚有情报传来,今日一早,女皇陛下在御花园遇刺。”
闻言,扶笙彻底皱了眉,“女皇陛下可有伤到?”
商义没说话,看向荀久。
荀久身子一抖,她一直以为扶笙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之前才没有提起。
此刻收到扶笙带着满目疑问的视线,她定了定心神,抬眼回望着他,“你放心,有本神医在,女帝不会有任何问题。”
“确定?”扶笙一瞬不瞬看着她。
这气场太过强大,荀久险些就心神慌乱露了破绽。
浅咳一声,她直勾勾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扶笙掀动唇角,“既是没有大碍,为何动用医术?”
荀久又咳了一声,“没有受伤,惊吓总还是有的。”
扶笙缓缓从她身上移回眼,当先上了马车又站在车辕上回过身来将手递给她。
荀久想都没想,伸出手任由他轻轻一拽上了马车。
荀久所说的“百鸟归巢”这道菜在天地楼,是扶笙第一次请她吃饭的地方。
马车到达天地楼时,里面客满盈楼。
这是官办酒楼,上次待过的三楼雅间便是为秦王专门留的。
下了马车后,扶笙直接带着荀久在一众人愕然石化的表情中上了三楼。
掌柜的眼尖,忙亲自上楼来招待,荀久随便点了几个菜便回来坐下。
“说吧!”扶笙临窗而坐,手里握着一盏茶,表情娴雅淡然,“女帝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荀久摇摇头,“总之刺客来势汹汹,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心态。”
“然后?”他浅啜一口茶。
荀久面不改色答:“幸好巡逻的铁鹰卫来得快,否则女帝肯定惨遭毒手。”
“我的意思是,可有查出来刺客是谁的人?”
“我听铁鹰卫的人说,刺客最后进了神殿,想来是大祭司的人。”荀久斟酌着字句,尽量避免开能让扶笙怀疑女帝有武功的那些矛盾点和空隙。
“竟然是她!”扶笙眯了眯眼,手中茶盏久久不曾动过一下。
“奇怪的是,后来大祭司亲自来帝寝殿,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神殿永远不会改变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荀久补充,“有没有可能那刺客并非她亲自指使?”
“难说。”扶笙叹口气,“毕竟澹台引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澹台氏,还有巫族,有的时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真是她指使的,她没必要跑去帝寝殿外说这些话吧?”荀久觉得这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澹台引没有这么蠢。
扶笙垂眼看她,“若是换成你,你会当众承认是你自己指使的么?”
荀久一噎。
扶笙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澹台引智商不低。这是荀久在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总结出来的。
想想也是,一个自小就被家族重点培训,不用璇玑阁的皇室宗亲长老考验就通过的大祭司,无论是武力值还是智商都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可让荀久疑惑的是,澹台引有的时候似乎很纠结。
比如当初得知女帝并没有怀孕的时候,她很失落;又比如今日在帝寝殿外,女帝没有让她进去,她应该有所警觉女帝发现了迟旻是她的人,然而她还是说出了那番话。
——神殿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的意思,与他们家族想全盘掌控神权的意图相悖了。
莫非,澹台引真的是被逼的?她本意并不想参与神权的抢夺?
窗边扶笙的幽凉声音缓缓传过来,“澹台家主曾经书信嘱咐澹台引务必要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神权世袭资格。”
荀久一惊,“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般**裸的诅咒女帝,他就不怕天谴!”
末了,荀久又问:“这封信,是族长授意的么?”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没说话。
荀久想了想,觉得奇怪,“不对啊,我记得在上庸郡的时候,你最后拿出来的绢帛上面有澹台镜亲自批的太和山风水词,也就等同于那个时候他出手帮了你一把,那么没道理他现在才反咬一口想取女帝性命吧?若真想杀了女帝,当初不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封信,是澹台家主亲笔所写,上面没有提到族长。”扶笙如实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族长到底参与了多少。”
“其实,族长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们了。”荀久道:“你和女帝能顺利回到燕京,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若非他出关说什么‘真龙隐迹,怒震天下’,指不定你现在还在魏国。”
扶笙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荀久自知这个话题很敏感,索性闭了嘴不敢再提。
“百鸟归巢”这道菜很费时间,荀久等了好久都没见菜上来,二人刚续上的茶水不多时便见了底,荀久坐得尴尬,准备再为扶笙续一杯。
轻轻扣住她手腕,扶笙摇摇头,“喝水不会饱。”
荀久抽着嘴角,顺便再抽回手。
她突然想起一事,喜道:“对了,你能否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学武的天才?”
扶笙的目光在她惊喜的小脸上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什么武学天才?”
“我总感觉自己体内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待开发。”荀久喜滋滋道:“你武功高强,应该能从人体构造看得出来我适不适合习武,若真适合,那我就加紧后天的训练,做不到与你比肩,起码也要能对付一般的小喽啰。”
扶笙又瞧她一眼,目中幽幽之色让荀久莫名心虚,“你想对付谁?”
荀久默默翻白眼,难道她还能把早上遇到韩奕那个贱男的事告诉扶笙?
这样的话只会引起灾难的吧?
想了想,荀久道:“你又不会每天十二个时辰在我身边,那我平时总会多多少少遇到些小麻烦,这个时候有武技傍身岂不是更让你放心得多?”
“我听说你银针技术一流?”他不答反问。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想他怎么会突然问起银针的事?
这时,酒楼小厮陆续将菜肴端上来,荀久早就饥饿难耐,见到佳肴,自然是两眼放光,随意冲扶笙打了个招呼便拿起筷子开吃。
扶笙一直淡淡喝着茶,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什么。
荀久心想这个人来之前肯定已经用过饭了,所以也不理会他,自己吃自己的。
不多一会儿,徵义从外面进来,粗粗瞥了荀久一眼,走到扶笙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扶笙满意地点点头。
徵义退了下去。
荀久抬起头,见扶笙正看着自己,她顿时心跳快了几分,“你,你这般看我作甚?”
“无事,你继续吃。”他莞尔一笑。
荀久心中莫名其妙,可眼下的确是饿得紧,填饱肚子才是首要,她收回视线,继续挥舞着筷子。
吃了几口,又觉得方才徵义进来的时候看她那个眼神有些不对劲。
停了筷子,荀久抬目看向扶笙,“刚才小吱吱进来同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扶笙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就是长乐宫一个男妃不知为何突然双目失明了,宫里的太医瞧不出症状来而已。”
荀久很庆幸她在扶笙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吃东西,否则这一刻肯定会尽数喷出来。
这轻飘飘的语气,说得好像真与他无关似的!
荀久大致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位“男妃”便是早上惹了她的韩德君,不过她不会白痴到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扶笙没有戳穿,而私下里去弄瞎了韩奕的双眼,第一想必是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别的男人,第二,定是有些吃味,但又不想太过表现出来。
反正傲娇的人就这样,荀久已经习惯了。
“哦”了一声,荀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默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下。
“待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西城。”扶笙放下茶盏,将那方绣着水色菩提花的帕子递给她。
荀久一愣,“去西城做什么?”
扶笙清幽的视线在她的衣着上流连片刻,道:“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重新去做一套。”
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并十分确定哪里都没露,那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带她去做衣服?
愕然片刻,荀久突然想起来早上韩奕碰过她的衣角,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下……
该不会……?
荀久余光偷瞄着扶笙。
难道他味觉这么强悍,竟然能从她身上嗅到别人的气息?!
意识到这个问题,荀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着这个男人果然是敏感又傲娇得过分啊!
不过这份不拆穿,反而找了折中法子解决的体贴与温暖,即便再傲娇她也很受用,只要他不醋不皱眉就好。
想通了事情脉络,荀久心中也跟着宽慰了许多,笑道:“做衣服就不必了,你之前让人送去我那里的还有好几套崭新的,都没穿过,如今还没到冬天,那些衣服放着不穿也是浪费,待会儿回去了我换掉便是。”
扶笙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荀久吃完以后,才突然想起之前那件事被他给一句话绕过去了,不由得面色恨恨,“我方才让你帮我看看适不适合练武来着,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呢!”
“你?”他转眸。
荀久殷勤地点点头。
扶笙几度欲言又止,沉吟道:“约摸是不适合。”
荀久抽着嘴角,不适合就不适合,什么叫“约摸不适合”?果然,秦王殿下说的话要用智商去听,还得边听边琢磨。
荀久想起奉天殿那一帮整日里和他周旋的老臣,不由得心生敬意,能与这么个高冷毒舌又傲娇的人实战这么多年,实属人才啊!
“约摸不适合的意思就是大约适合,又大约不适合。”扶笙破天荒地给她上了一课。
荀久撑额看他,“你这些话,比我这个神棍嘴里说出来的还没有水准。”
“怎么没水准?”他一拂宽大的衣袖,“说你适合,是想哄你开心一下,可这样一来,你必然会私下里去寻什么武功秘籍来瞎胡闹。说你不适合,你听了肯定难过,而我不想你难过,所以我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样的话,你的难过应该会减半。”
荀久扶了扶险些惊掉在地上的下巴,赞一句:“好精辟的答案,里头竟然蕴藏了这么多人生哲理。实在是……”想了片刻,违心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过奖。”他轻轻一笑。
用过饭,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荀久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催促扶笙,“要不我们现在回去看看姜易初号脉的巨大工程进行得如何了,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扶笙点点头,与她一前一后出了天地楼。
商义依旧坐在车辕上,见到二人出来,脸上一喜,偷偷瞄了瞄扶笙,见他心情不错,才敢挑眉望着荀久,“久姑娘,你那个铺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张啊,人家也想去看看。”
“别心急嘛!”荀久习惯性地想去捏捏商义白净的小脸,却听得旁边扶笙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顷刻拉回神智,荀久缩回手,假意笑道:“姑娘我装修的铺子自然是燕京城独一无二的,怎能草草了事?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再耐心等一等,说不定等我为女帝开刀完就装修好了。”
“这么久啊!”商义嘟了嘟嘴,低声嘀咕,“原本还想说今日难得有空顺便过去看一看呢,想来是没戏了。”
“你就别想了。”捏不了脸,荀久只好摸摸他的脑袋,“乖啊,等开张的时候,你备了厚礼来,我就让你好好参观参观。”
“那好吧!”商义失落地撇撇嘴,待荀久与扶笙坐稳之后,驱动马车往荀久的宅邸行去。
依旧是停在早上那个拐角位置,荀久下车来,见到大门口还有一大波人在排队,秩序比她离开之前好了很多。
姜易初有条不紊,极其细心地一个个为她们号脉。
荀久正疑惑这些姑娘妇人何时变得这般规矩了,却见扶笙指了指姜易初旁边的牌子。
荀久眼力极好,只一瞥就看见“无所不看”四个大字的旁边加了一排批注:插队者、扰乱秩序者、大声喧哗者除外。
荀久恍然过后绕开队伍,直接走向姜易初,笑问:“有什么收获?”
姜易初正在给一个姑娘号脉,姑娘的腕脉上放了丝绢,趁他不注意,那姑娘悄悄将丝绢拿开。
姜易初察觉到了,又不动声色地将丝绢拿回来盖在姑娘的手腕上。
荀久扶了扶额,想着果然不能让美男帮忙,今日来的姑娘虽然多,但真正病痛的只怕没几个,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一睹姜易初的仙人之姿才来的,再这么闹下去,估计几天几夜都挑选不出一个与女帝病症相似的人来。
目送着那姑娘半是依恋半是不舍地离去,姜易初才指了指大门内,“倒是有几个脉相有些特别,但我医术不精,无法确诊,还得麻烦久姑娘亲自去看一看。”
荀久转目看了看他身后堆积成小山的荷包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低声问:“你吃饭了没?”
姜易初一愣,愣过之后好笑道:“久姑娘不说,我倒没想起来,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作孽啊!
让谪仙饿着,实在是罪过。
荀久用尴尬的表情向他表达了深深的歉意,牵了牵唇角,“那你先等一会儿,我这就进去吩咐柳妈妈现做。”
扶笙缓步走向姜易初,扬眉问:“坐诊大夫的感觉如何?”
“还行。”姜易初笑着应了,又道:“起码还累不倒我。”
扶笙抬眼看了看后面不见尽头的长龙队伍,轻飘飘道:“那你加油,我看好你。”
排队的姑娘们早就因为秦王和姜丞相的同时出现激动不已,此时再收到扶笙这轻描淡写的一瞥,顿时少女心都快炸开了。
“啊啊啊!秦王殿下刚刚在看我。”
“啊呸!看看你胸前几两肉,也值得秦王殿下注目?他分明看的是我。”
“别吵了!”后方一个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的姑娘巧笑嫣然,“你们大概对自己的容貌有些误会,殿下要是看了你们,晚上估计会做噩梦。”
之前说话的两人对看一眼,怒气闪现,冲上去就与那姑娘唇枪舌战,舌战后再厮打成一团。
她们空出来的位置,立即就被后续的人补上。
似乎已经见惯了这个状况,姜易初无奈地摇摇头,目光有些哀怨地看向扶笙,“子楚今日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善举。”
扶笙心知姜易初指的是他让他在荀久的宅邸大门外摆摊看诊,还专门弄了个“无所不看”的牌子吸引人,结果导致灾祸连连,姑娘们不断因为抢位打成一团。
莞尔一笑,扶笙道:“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我这辈子只操心久久一人足矣。”
姜易初有些怔忪,用一种今日才认识扶笙的全新眼神看着他。
良久,揉着额角道:“有了牵挂果然就是不一样,说句话都能让我们酸死。”
扶笙不甚在意,垂眼看他,补了一刀,“不过想来,你也是不会明白的。”
姜易初不同于季黎明。
季黎明若是听了这话,必定会仰天哀嚎两声然后追杀扶笙。
姜易初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更强,他只动了动眸子,不觉弯起唇瓣,“子楚这么说姐夫,就不怕你姐姐听了伤心?”
扶笙难得地一呛,顺便咳了几声,好久才缓过气来。
荀久刚从大门走出来就见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憋不住笑。
认识扶笙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被另一个人讨得了口头上的便宜。
果然,毒舌还需要毒舌来克。
不再多想,荀久抬步走过来,轻声对姜易初道:“里头的几位病人,我都看了一下,其中有一个妇人的症状与女帝有些相似,既然找到了,那你也不用继续这么辛苦给姑娘们号脉了,想个办法让她们散了吧,待会儿还得吃饭呢!”
“确定找到了吗?”姜易初目露惊讶,更多的是惊喜,眸光烁烁。
“我亲自看的,错不了。”荀久自信一笑,随后又道:“不过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劳,否则光凭我们发出去的悬赏令,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到病症与女帝相似的病人呢!”
“倒也没什么。”姜易初温声道:“便不是为了青璇,我作为臣子,也该为大燕的帝王尽一份力。”
“看吧!”旁边扶笙突然开口,“我之前还说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来着,如今面前可不正坐着一尊活菩萨么?”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转目望着姜易初,“他在说什么菩萨,什么普度众生?”
姜易初好笑地看了荀久一眼,慢慢道:“子楚方才说了一句话,让我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什么话?”荀久顿时来了兴趣。
能让姜易初这般说的,想必定是惊天之语。
扶笙没看他们二人,招手将隐在暗处的徵义唤出来,吩咐:“想个办法让后面排队的这些人都散了。”
徵义领了命,立即往人群中去了。
荀久还在满心期待地看着姜易初。
姜易初却话锋一转,嘴角勾起,“这种话,还是让子楚当面跟你说为妙,从我嘴里说出来,意境不对。”
“什么话这么酸,还要意境呢!”荀久低嗤一句,心中直觉姜易初这是在耍她。
“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姜易初含笑点点头,“的确很酸,我受不了,先进去了。”
他说完,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雪色锦袍,步履从容地进了大门。
排队的姑娘们见姜易初就这么进去了,顿时有些懊恼,又逢徵义在一旁命令她们离开。
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明着与秦王作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各自回了家。
偌大一条街霎时寂静下来,荀久长长舒一口气,眨眨眼问扶笙,“你方才同姜易初说了什么,他竟会有此感慨?”
秦王殿下一向高冷毒舌惯了,表白这种事情他做得不是很顺溜,想了半天,心中拿捏了几分,原想鼓起勇气将方才那句话照搬过来,开口却变成了“我告诉他,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我只管操心菩萨便是。”
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二十六个字,言辞之间满满是对菩萨的敬意,没听出哪里酸,就是有些不对劲。
抽了抽嘴角,荀久扯出一抹看上去勉强像笑容的表情,“菩萨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秦王殿下手指微微握成拳,往唇边一凑,不轻不浅地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嗯,我看到了。”
荀久往天上看了看,再往四周扫了扫,没瞧见菩萨,心中直忖扶笙莫不是方才在天地楼茶喝多了,撑的?
进了大门,之前被姜易初挑选出来有疑问的那几个姑娘和妇人还坐在葡萄架下。
荀久走过去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各位,今日的看诊就到此为止了,你们每个人的状况我也大致了解了,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人开一张方子,你们按照方子去药铺抓药,定能药到病除的。”
那几人原本想开口,却被后面进来的秦王气场冻得不行,一个个身子抖了抖,哪里还等得荀久的方子,赶紧找准路一溜烟跑出去了。
荀久定定看着缓步而来的扶笙,微微蹙眉。
同样是男神,为什么姜易初现身招蜂引蝶,扶笙一来就万径人踪灭?
论容貌气质,一个凛若九天寒星坠,一个皎如玉树临风前,平局。
论手段,扶笙运筹帷幄,腹黑精明,算无遗策。至于姜易初……能在短短数年成为魏国新王的左膀右臂,想来也是极厉害的。平局。
论说话……
荀久听小宫娥们私下嘀咕过秦王曾在奉天殿仅用一句话便将一位老臣活活气得吐血从此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姜易初说话,自然时时带笑,句句温润。
所以……
荀久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出症结所在——扶笙的毒舌!
光凭他说话能活活气死人这一点,就鲜少有人敢靠近他。
那些偷偷暗恋他的姑娘,也只敢晚上抱着枕头yy一下,绝对不敢当众跑出来告白。
想到这里,荀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她的情敌出来冒泡,让她险些以为穿错了剧本,却原来是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大,嘴巴太毒舌,姑娘们不敢挨近他。
扶笙得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颜的样子,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表情?”
荀久僵笑两声,违心道:“高兴。”
“有高兴成你这样的?”他淡淡睨着她。
“本神棍的高兴体现在内心。”荀久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一介凡夫俗子看不见也没关系。”
扶笙:“……”
“姑娘,开饭啦!”招桐乐滋滋地跑上前来站在一棵无忧树下冲荀久大喊。
“我已经用过了。”荀久懒懒回过身,“你去告诉姜丞相,让他随意就好,不用管我。”
“姑娘是在外面用的饭么?”招桐歪着脑袋。
“嗯。”荀久点点头,又吩咐:“去备一份饭菜,我待会儿亲自给留下的那位病人送去。”
招桐应声去了厨房。
荀久走到葡萄架下落座,看向扶笙,“近两日便可为这位病人动刀,女帝那边刻不容缓,你明天上朝的时候记得让大祭司瞧个吉日,尽量在十天之内。”
扶笙在她对面坐下,轻轻颔首,“完全没问题,还有别的要求么?”
“有。”荀久如实道:“现在就陪我去少府,看看那套刀具他们打造得如何了。”
“没问题。”他继续点头,“还有么?”
“你今天废话很多。”荀久瞪他一眼,“莫非做了亏心事?”
扶笙微微垂目,心安理得地道:“有菩萨时时看着,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这倒是。”荀久极为赞同,“你都深情到同菩萨表白了,菩萨不罩着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招桐很迅速地将饭菜备好,用托盘端着走过来。
荀久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托盘,慢慢朝着客居走去。
被她留下的是位约摸三十多岁、衣着华丽的贵妇人。
根据姜易初的说法,这位夫人是乘了轿子来的,被诊出身体有恙以后将丫鬟婆子都遣了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石墩上,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的人道了声“请进”,荀久这才重新端起托盘往里面走,柔声道:“夫人,我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您将就着用些。”
坐在长椅上的贵妇人,着玉簪花裸肩长裙,外披湘妃色大袖纱罗衫,皮肤保养得极为妥当,岁月不能减损其半分风韵。
见到荀久进来,妇人忙站起身,轻唤一声:“久姑娘。”
荀久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转过身来对她道:“夫人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了饭再说。”
贵妇人摇摇头,神色有些萎靡。
荀久愣了愣,“夫人可是嫌弃这饭菜粗鄙,没胃口?”
“非也。”妇人重新坐回长椅,叹了一声,“我是担心这病情……”
荀久过来同她坐在一处,宽慰道:“关于病情,方才为夫人号脉的时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个算不得太严重,我可以为你开刀将腹腔内的东西取出来。”
虽然早就知道想要痊愈必须剖腹,但此刻再度听荀久说一遍,妇人还是抑制不住地身子颤了颤。
时下的大夫看诊多遵循“望闻问切”,然后根据脉相开方子,就算有大动作,也顶多是伤了胳膊断了腿接骨打石膏,可把人的肚子划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这种说法闻所未闻,是个人听了都会忍不住颤抖。
荀久看出了她的犹豫,也不打算勉强,“我晓得夫人并非是为了悬赏令上面的赏金而来,想必你对自己的病况也颇为无奈,我虽有办法医治,可最需要的却是您的配合,倘若您抱着半分不愿的态度,那么我便没有手术成功的把握,这种医治办法虽然是少见了些,却是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夫人若还在犹疑,大可考虑考虑,若是您考虑好了,那么就近两天我都可以为你开刀。当然,动刀的时候必定会给您用上麻沸散,尽量减轻疼痛。”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妇人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我们家老爷不会同意。”
荀久一下没了声音。
妇人说得很对,动刀这么重要的大事,等同于把一条命交到她手上来,为女帝动刀尚且需要签下生死状,为这位妇人动刀自然得征得她夫家人的同意,否则中途一旦出了任何问题,她难辞其咎。
沉思片刻,荀久道:“既然夫人有此担忧,那您用过饭之后还请速速回府与夫家商议才是。病情刻不容缓,但夫家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妇人闻言,眉目间露出了深深的担忧,眸光晦暗,一脸纠结。
“夫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荀久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妇人动了动唇,终是艰难开口问:“久姑娘,你如实告诉我,我的腹腔内为何会无缘无故长了个东西?这与平时的……哪种不良习惯有关么?”
“生老病死乃是凡人生来必备。”荀久虽然不懂妇人为何会突然这么紧张这个问题,却还是笑着解释:“造成您腹腔内长肿痈的原因有很多。”
“有很多?”妇人抓住了这个字眼,忙问:“怎么个多法?”
荀久如实道:“第一是私生活紊乱……”
蓦然听到这个原因,妇人脸色骤变,惊得险些从长椅上摔下来。
荀久眯了眯眼睛,想着面前这位分明是某豪门世家的夫人,又不是青楼里的女子,为何会在听到肿痈与私生活紊乱有关的时候做出这样惊慌失措的反应?
瞄了一眼妇人惊魂未定的模样,荀久轻声问:“敢问夫人府上在何处?”
“我……”妇人被荀久的声音拉回神智,无措道:“我姓齐,夫家乃大司空府上。”
大司空韩茂宏,韩奕他爹?!
这一次,变脸色的是荀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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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殿下在面对久久的时候实在是有些呆,好好一句表白的话都能说成那个样子【╮(╯_╰)╭儿子不争气,不怪亲妈】
ps:距离女帝手术很近啦,(*^__^*)嘻嘻……不怕给你们剧透,等手术后康复给菇凉们来一段造宝宝的戏,要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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