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里,三皇子又烧起来一回。我温了药给他喝下,拿冷水帮他敷着额头和手心。
到天色快亮的时候,三皇子跟我说他冷。起初我还以为他跟先前一样,是发烧烧得感觉冷,还想着接着给他退热。可是一碰到他的手,发现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凉,被窝里也没多少热乎气。这下把我吓着了,赶紧跑到那边去叫兰鹤舒。他还睡眼惺忪的工夫,我把他的被子团了团抱去了我们那边,给三皇子加在面。
兰鹤舒好不容易穿了衣服,支起了眼皮,过来搭脉。搭完精神了,又是指挥我裁纸研墨,又是指挥我牵马,又是指挥我点炭盆烧开水,不知道该把我劈成几半了。我琢磨了一下,他那药方还是多斟酌一会儿好,先点了炭盆,端在屋里,让屋里更暖和些。
水壶坐在了炭盆,我问:“一会儿找僧人借个汤婆子,是这个意思么?”
“啊?啊,是。”兰鹤舒早拈着笔在出神,几回都把干笔往空砚台里蘸。我放下火钳,过来赶紧磨了点墨,也顾不得浓淡了,能凑合用好。果然,他这方子还在斟酌,一会儿心烦意乱地丢了五个纸团子。
我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急,但是又怕耽误他开方,忍着不说话。三皇子咳嗽了两声,又气若游丝地跟我说:“阿英,冷。”
两床被子还嫌冷,说得我发慌。换我们谁发烧也不过是受几天罪,可是楚宜瑞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不知道是退烧药劲道太大,还是他自己元气过弱——可别是把那积年的九寒毒勾起来了!我去把箱子里淑妃娘娘给他准备的小毛皮袄、斗篷都拿出来,一一给他扣。“三公子,不要紧的,别着急!火盆端进来了,一会儿屋子里暖和了!兰公子在开方呢,一会儿煎药,喝了好了。”我强压着心里的焦急,努力平心静气地絮叨着,不知道是劝他还是劝自己。
兰鹤舒似乎终于找到了思路,顺顺当当地往下写了起来。我等着他开出来方子,好赶紧去抓药回来煎,所以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省得他开方再开出差错来。但是,等这事情全过去了,我怎么也得揍他一顿!本来好好的,是他拍着胸脯子要走虚火惹出来的这些事儿,前几天是怎么跟我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来着?!
在屋里坐不住,我索性去院子里望了望,看见寺庙的后厨冒了烟赶紧去找和尚借汤婆子和火炭。刚入秋烤火这事情是说不过去,我只能拿出银子来,说托他们去采买。
从和尚那里顺便先从锅里舀了碗刚滚起来的米汤拿托盘端回来——按照我自己的经验,吃饭是极好的御寒。
回到屋里,太子和慕斌也起床了,都挤在我们那屋里。看见三皇子的情形,太子也吓得面无血色,咬牙切齿地看着兰鹤舒,恨不得生嚼了他。慕斌乖巧又鸡贼地蹲在火盆边扇火。
见我回来,太子焦急地问:“你去哪儿了?”
“去借东西了,小和尚一会儿给找了拿来。先从他们锅里舀了碗热汤,给三公子暖暖脾胃。”
“快点给我。”太子站起来,两步蹿到我跟前,伸手来端碗。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句“当心烫”,见他两手一缩,一碗米汤全洒在腿,碗掉在地跌了个粉碎。
“大公子恕罪,这事情该让奴婢来的!”我赶紧丢下托盘,抓了抹布跪下来擦他的袍襟。“汤透进去没?腿烫到没?”这些王公贵族平日里横草不拿,竖草不拈,饭恨不得都是下人给伺候到嘴里。那细得豆腐一样的手哪里经得住烫?他也是真急了,竟然想着自己端汤去伺候他三弟。
“罢了,起来!再去讨一碗来!”他懊恼地从我手里拽回自己的袍子,甩了甩同样沾了米汤的衣袖,到另一边自己更衣去了。
又折腾一趟回来,炭炉坐的水总算是微微响起来了,我拎起壶来灌了汤婆子从被窝尾部塞进去,还专门跟在旁边焦急看着的太子解释了一句:“稍微凉一凉再给三公子抱着!现在怕烫着人!”
吹着米汤喂到一半,安静坐了还没一刻的太子又蹦起来,焦躁地说:“这事情给别人吧!阿英你还是快些下山抓药去!”
“奴婢遵命。”我左右看了看,觉得慕斌还靠谱些,把他叫过来,嘱咐着给三皇子喂药。慕斌乖乖过来踢掉鞋,趴在床,拿着勺像模像样地吹着。我刚要起身,突然发现慕斌拖着两道清鼻涕。
“哎呀,这是怎么了?”我摸出手绢替他擦干净了,心想幸亏没滴进蜜糖里。
慕斌眨眨眼睛,朝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我急慌了,直接把兰鹤舒的被子抱来了,忘了跟兰鹤舒歇在一处的慕斌还在呼呼大睡。他一定是这么着凉了。一下子病了两个,这可让人如何是好?!
“阿英放心,慕斌交给我,有现成祛风寒的药材。”兰鹤舒小心翼翼地递过方子,嘱咐我有几样药材千万不能买错。临了悄声加了一句:“若是药店有獾油,买点回来,没有买蓖麻油。”
一听“獾油”我明白了,打翻米汤的那位到底是烫伤了。“我自然会问。你不如去问庙里要点香油来得快!”急急忙忙跑向马厩的路,我实在忍不住感叹,这一早晨是忙生乱,病的伤的,一个一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