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单调地骨碌骨碌响着,听声音,车子已经离开了青石铺就的正阳大路,上了沙土道路。
太子和三皇子都倦了,各自在座位一边,倚着车厢壁打盹。
我一个人无聊地醒着,不敢掀帘子伸头看外面的热闹,把裙子上的褶儿都来回数了五遍。最终,我悄悄转过脸看着太子。
他歪坐着,头靠在车厢壁上。漆黑的剑眉下面,合着的眼睛划出两条温柔的弧线,又黑又长的睫毛均匀地分布在这两条弧线上。他睡着了,醒着时候的阴沉、凌厉、严肃都不见了。一切让人害怕的,都不见了。
只是一个疲乏了的人而已。
车窗帘缝里散尽来的些许光落在他水蓝的绸袍上,又被光亮的绸面反射在太子脸上。在这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愈发白净,颌角那处甚至像是透明的。
进宫好几年了,我也从来没有过机会,这么近地正对着太子一直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看着看着,我眼睛就酸了。我赶紧转过脸,看着另一边垂头打盹的三皇子。
因为那身总也好不了的病,三皇子瘦得厉害。现在这么一缩,挺括的淡灰绸袍更显得大了很多。我叹口气,转身去拿水瓶。淑妃娘娘跟我说过,三皇子体寒肺虚,最忌生冷,千万不能给他喝冷水、吃冷食。哪怕是在夏天里,他喝的茶饮也得有几分温热。
夏天车里本来就闷热,不敢放火盆。早上内监们装在铜壶里的热水,现在也凉得差不多了。我反正坐在这儿也是无聊,越闲越觉得热,就打开车厢板壁上的搭钩,把这个铜壶拖过来搂着,还能凉快点儿。
无聊着无聊着,困劲儿又上来了,不知不觉地就趴在铜壶盖子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马车突然猛地震了一下,我下巴重重地磕在了铜壶沿上,一下子疼醒了。
“怎么回事?!”我一手捂着下巴,一手去拨车帘。
“没事,车轮压了块尖石头。”外面的车夫回答。
“麻烦小心些!”我放下车帘坐回来。
太子和三皇子也被刚才那一下震醒了,现在都在拧脖子揉眼睛。
“两位殿下醒了?外面没事,只是块石头。”
“听见了。”太子打了个呵欠,拿绢帕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突然,他眉头一皱,问:“地上怎么回事?”
我低头一看,铜壶旁边有一摊水,是刚才那一震晃出来的,赶紧拿了抹布去擦。
“好好的,拿下来做什么。”太子不耐烦地把脸转向车窗,微微拨开一点车帘往外看了看,又被阳光刺得缩了回来。
三皇子微微咳嗽了几声,笑着对太子说:“一点水而已,不值得动气。再说,这事情大概是得怪在臣弟身上。”
“孤不过问一句。”太子冷冷一笑,又倚在车厢壁上眯起了眼睛。
三皇子动了动身子,冲我说:“替本宫倒点水来吧,半碗就好。”
“是。微臣遵命。”我赶紧擦擦手,从斗柜里拿出细瓷茶碗,从铜壶里倒了半碗水递上去。
三皇子拿碗里的水沾了沾嘴皮,说:“皇兄,一定是母妃的嘱咐,说臣弟怕凉,夏天也得把水温到三四成热。臣弟刚才睁眼时候,见她坐在地上,整个人抱着这个水壶。唉,也真是个实心眼儿。”
已经眯了一阵眼睛的太子微微一笑,说:“孤说了,只是问一句,又没说要罚她。三弟在宫里时候就以宽待下人着称,出宫来也还是改不了习惯。让你一比,倒显得为兄苛刻了!”
眼看着两位皇子的话又要越说越尴尬,没有是非生出些是非来。我赶紧把铜壶推回原地,挂好搭钩,说:“都是微臣不好,闲来无聊看马车里摆设精巧,偷拿来玩。没想到摆弄水壶的时候就盹着了,请两位殿下恕罪!”
“小事而已,罢了。”太子脸上已经有几分不悦,重新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微臣知罪……”
三皇子把茶碗递还给我,说:“收着吧。别怕。”
“微臣不怕……只是……”
“哎!还说‘微臣’?!还不改口?!”三皇子朝我使了个眼色。
“哦!微……奴婢知罪!”我一紧张,手里的茶碗一下子捏了个粉碎。
三皇子眉毛一颤,太子也重新睁开眼睛。
我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看着从自己手里掉下的碎瓷,不知所措。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