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龙怎么样?”皇后放下针,用丝帕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水,把绣花绷子举给我看。
我没等看清便胡乱拍着马屁,连声说道:“皇后娘娘绣得极好。”
“你起来吧。”皇后用力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说:“本宫也得歇歇了。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能整宿整宿地绣花!你陪本宫去院中走走。”
“遵娘娘命!”我扣好那个揪心的珠子罐儿,站起身来。
皇后没让宫女跟着,自己走到廊下,欣赏着她心爱的那几盆五雷箭,伸手把一小朵开过了的枯花轻轻掐下。她突然问:“本宫刚才说的话,你诧异么?”
“皇后娘娘……”我动了动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并不诧异,也不知道哪句值得诧异。让我陪着她出来散步确实有些意外,但是有过龙乾宫啃肘子那一出,这算不得什么。
“就是刚纳了刘氏那会儿,陛下还是亲王,成日宿在她房里。本宫睡不着,只能点上灯,起来做针线。那边折腾到什么时辰,本宫就绣花绣到什么时辰。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就一口气绣到天亮。”皇后小步往前走着,伸手轻轻拂着伸出来的叶尖,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解释说:“本宫不是在向你诉苦——这是天下所有的正妻都要经受的。其实,比起太后,本宫受的苦还算少的了。至少,本宫的婆母就是自己的姑母,好歹能婆媳同心。不像她那时候,还要受婆婆刁难羞辱。”
我跟在皇后身后,跟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默默低头听着。
皇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鸢英领,你小时候可曾听过哪些民间传说,不如讲讲,给本宫解个闷儿?”
“娘娘想听什么?”我紧张地问,心下觉得凤坤宫里是绝对不能讲刘老婆子爱说的那些吊死鬼抓替身、老狼精吃孩子的。
“你可曾听过些关于圆梦、解梦的事情?”皇后的声音莫名地变得更柔和了,甚至有点怯生生的。但是她眼里异样的光亮让我有些害怕。
“这……”
还没等我开口,皇后就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用一种我没听见的尖细声调对我说:“你知道么?本宫十四岁那年,梦见有人给我拿来了了好大一支正凤钗——如今本宫就当了皇后!本宫刚出嫁那年,梦见自己站在大街上,一个农人从我旁边过,竖挑着两个筐子,身前的筐子里装着一个男孩,后面装着一个女孩。你瞧,本宫如今不正是生养了一儿一女?本宫还梦见过一次丢了黄金,无论如何都寻不到。这个梦过了有一年多,本宫的琻儿就病死了!我还梦见过,皇上站在南郊行宫那个花园里跟我说:‘梓童,你看,这树光长叶子,才开这么几朵花!’现在皇上可不就是儿子多女儿少?!”说到这里,皇后突然把头探到我耳边,急急地说:“就连以前那个贤王爷的死,本宫也提前半年梦见了!本宫就看见啊,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只是满天满地都是血,沾得浑身都是,洗都洗不掉,洗不掉,到处是红的,粘的,所有人身上……”
“皇后娘娘!”我吓得扑通跪在她面前。
皇后猛地打了个激灵,像是刚被从一场噩梦里惊醒。她后退一步,赶紧松开了我的手,连着长喘了几口气。我赶紧收回手腕,腕上一片湿冷,全是她手心沁出的汗水。
“娘娘,您怎么样?要不,咱进屋去歇歇吧。”
“没事,本宫没事。哎,你起来。”皇后苍白着脸,习惯性地用两手按了按一丝不乱的发髻,勉强微笑着说:“本宫没事,你起来。外面透气,外面舒服。咱们在外面说说话!本宫刚才问你,你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啊?”
看见她仍然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小声说:“皇后娘娘,微臣孤陋寡闻,知道的这样的事情不多。”
“不多也没事。”皇后强颜微笑着,扶着廊柱踱到阳光下,回头说:“随便说说而已!你尽管讲!”
我硬着头皮把刘老婆子那些瞎话回想了一遍,说:“微臣只听一个老太太讲过一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你快讲!”皇后娘娘的眼神一直牢牢钉在我脸上。
“就说有个人在外做买卖,乡亲捎信给他,说他的爹病了。他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赶,在船上时候,眯了个盹,迷迷糊糊就看见他家老爷子倒背着手,像往常在街上遛弯一样,在那走路呢!老头冲他笑了笑,便转身向远处去了……”
“后来呢?后来如何?”皇后娘娘极其认真又急切地低声问道。一对青翠如水的祖母绿耳坠被阳光照透了,晶亮晶亮的,像是一对贪婪的兽眼。
“后来,他紧赶慢赶到了家,还是没赶上。家里已经在给老头张罗出殡了,一问还正是他梦见的那日走的!”幸亏这是个晴热的大白天,否则我也不愿意想起刘老婆子爱唠叨的那些阴森森的“真事儿”。
“本宫猜就是这样!”我觉得这故事没多大意思,皇后娘娘却畅快地一拍手,嘴里喃喃说:“本宫知道,做梦一定是有缘由的!一定是有的!”
“娘娘,这只是民间瞎话,不足信的!”
“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给本宫讲过,一定是有的!一定是有的!”皇后娘娘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不自知地微微晃动着头,把一对金钗上的活翅子鸳鸯晃得金花缭乱。
“娘娘……”我突然觉得有些发慌,眼前这个双目发光、不住自语的皇后娘娘,全然不是平时熟悉的样子。说是……说是有些疯癫也不为过。
“哎,你说呀!你在民间时,可听过什么解梦的高人?!有没有啊?”她颤抖得愈发厉害,一双冰冷的手又抓上了我的手腕。
“娘娘恕罪!这个微臣真的不知道!”因为这突来的紧张,我喉咙不由自主地有些打颤,那双戴着同色祖母绿戒指的凉手就像是抓在我心口。
我的腿还是渐渐软了,不知不觉地跪下来,几乎是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后,说:“娘娘恕罪!微臣真的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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